難忘那一年,做工不順利,我索性當起了無業游民。可這無業游民的日子實在不好混,在出租屋休整了大半個月,眼看囊空如洗,連明日塞肚子的伙食費也掏不出一個子兒了,我不得不重新踏上漫漫的求職路。
求職的的艱辛,許多打工的朋友都有過親身的體驗。它有如跋涉一座不知道峰頂已經入云的山梁。睡街頭、喝冷水、啃饅頭,已經是很奢侈的待遇了。而身上沒有一分錢、靠吃剩飯殘羹、甚至沿途行乞,那也是常有的事……反正走到哪里睡哪里。
偏偏是六月。太陽蒸發著血管,可以聽見肌肉里的水分嘶拉拉地變成氣體離我而去的聲音。我的心窩著一肚子火,在車流不息的公路上踽踽獨行。腳底,早已經冒起了幾個銅錢大的血泡泡。
想起上午那次卡殼的面試,想起那個滿臉麻子卻又自鳴得意的老板對人那不屑一顧的神情,我心中的怒火呼拉一下就蹦躥得更高了,連天頂的紅云好象也被不幸牽連而熊熊燃燒起來。
操他的!
我憤憤地罵了一句,也不知罵自己還是罵別人。正在這當兒,公路上一輛滿客的大巴士突然一個急剎車,一個橫過馬路的年輕人已壓倒在車底下。好在那年輕人命大,竟沒有變成車下冤鬼,只是受了點皮肉的輕傷。不過那一嚇非同小可,恐怕會崩裂出屎尿,甚至心膽魂魄皆升上了佛天。一陣神經錯亂之后,那年輕人恢復常態,剛才所受的一切驚嚇瞬間轉化成獅子般的咆哮和怒吼。只見他瘋狂地跳上大巴,把那個司機直抽下來,一記老拳就打到他的眼角上。司機捂著發腫的燈炮眼與年輕人混戰起來,并不時佐以破口大罵:“丟你!你眼睛長褲襠去啦,紅燈亮著你也橫過馬路,沒壓死你算你今天遇到了神仙,還蠻不講理來打人——老球,阿蛋,你們上,壓不死這狗雜種就往死里打!”話聲未完,巴士上跳下兩條拿鐵棍的漢子,一肥一瘦,大概是司機的助手。他們將鐵棍掄了個圓,視死如歸地朝年輕人劈頭蓋腦就砸。年輕人哼一聲就倒下了。三個人兩眼發紅,好象已經失去了自控,還起勁地朝倒地的年輕人砸。年輕人連哼哼聲也沒有了,雙腳突然象死雞一樣抽搐起來。再砸一會,那年輕人必死無疑。
周圍圍觀的人雖多,但沒有一個人敢于出來攔阻。
年輕人抽搐的雙腳越來越微弱……
我心中的怒火突然象給人澆了一把油一般熊熊燃燒。連日來的霉氣本使我有捏碎地球的沖動,現在,現在終于找到發泄的對象了——
我突然搶過身邊一位老伯肩上的扁擔。瞪著一雙憤世嫉俗、唯恐世界不亂的發紅的血眼,從背后冷不防地向他們發起猛烈襲擊。
他們每個人的后背都吃了重重的一扁擔!那個稍瘦一點的司機助手好象斷了兩根肋骨,其余兩人也給我打成了“蝦米狀”。見我兩肋插刀,早已看不過眼的群眾也一齊舉著磚頭石塊,向三人砸去。是呀,不管誰對誰錯,總不能把一個人往死里打呀!萬事都可以坐在談判桌前解決嘛!
那三人一見情勢不妙,拖著那個斷了筋骨的司機助手,跳上大巴,呼一聲將大巴開走,一路喇叭狂響……
見大巴逃走,我又覺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竟忘了自己也是個待“救”之人,立即捉住一個“搭客佬”,將地上抽搐的年輕人拖上摩托車尾架,由我在后面扶著,把他送到附近一家醫院搶救,直到他性命無虞,我才悄悄溜走了,不留姓名地做了一次活雷鋒。
這時我的心情已經輕松下來,出了霉氣,又成全了一個人的性命,何樂而不為呀。但我的“英雄行為”,絕對不是什么神圣崇高的精神所支配(我不是黨員),而不過是出一出連日來找工不著,又飽受路途折磨所積聚起來的鳥氣罷了!事后我連自己也覺得驚訝:當時我哪來的這副劍心俠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