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外二首）

他一身的泥漿，或白灰，黑烏烏

好像刷上去一條標語——

操他媽的！

他扛著鐵鍬，踩著輛破車，一搖三晃

見了個紅燈就闖，還叼一根煙

操！

那國罵帶煙頭一吐老遠！

他還

寫電梯，寫磚墻，寫不銹鋼柱子

一筆一劃，鏗鏘有力

操！操！

我操你這城市！

我操你這紅色黑色的轎車！

我操你三四車道的馬路！

我操你望得頭昏的高樓！

我操你滿街巷漂漂亮亮的小妞！

老子累斷了腰

老子散了一副骨頭

老子天天挨罵

老子月月被克扣

老子沒家沒老婆沒兒子抱

我操我這沒心沒肺的

我操我這沒爹沒娘的

我操我這賣力氣賣賤的

我操我這賣血賣肉的

我操我祖宗讓我沒出息的！

他想了想跑到廣場上去寫

警察一棍子趕他跑

見了警察他兩腿發抖

那國罵再不敢出口

今夜里他領到了鈔票

歪坐床架子上干一瓶白酒

他終于憋不住了——

我操他奶奶的鈔票！

老漢五十六

老漢蹲坐在堤壩上

夜一點一點生涼，水泥壩暖烘烘的

他語速變急，嗓門變大

“老伴早死了，丫頭出嫁了

小鬼出外打工，也成家了

化肥漲價，不想再種那塊田土

出門好賺錢，也見過世面

去年砍雜木，一月三千

今年賺的少，花五百、存五百

不抽煙，喜歡喝口酒

晚餐喝半瓶，解乏

七三年張家口當兵

沒文化呆了四年”

老漢連連酒氣，連連嚏噴

“老伴好，不挑皮扯筋

會說話兒，事后才把理說透

時常念叨她的好……”

壩上破屋破灶

屋角四只西紅柿

紅膠桶浸一個泡菜

鋪蓋疊放，地上一盒蚊香

哪圍水庫游水

砍樹的老漢還坐在堤壩上

月亮兒爬上對面山

他一口氣說了湖北襄樊

掉頭說起了水庫

聲音壓低，有點神秘：

“知道不，前些天淹死人

十九歲的小伙子，山西來的

在那邊工廠打工

五人來泡水，七點鐘

一人跟我打了招呼，我在水邊磨刀

一人偷偷說我要殺人，我生氣

他雙手亂撥，以為鬧著玩

眨眼不見人，沒喊救命

三天后尸浮，停在你坐的地方”

月色溶溶，水泥路見白

走過來他老鄉

“越發不對勁，那邊山養狗

嗚嗚的連叫兩晚

才隔十天，果然出事”

月亮爬高，越見明亮

聽得心兒一沉一寒

想起來方才上岸，風吹過

妻子與侄兒直打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