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遠的美國夢

馬薩諸塞州格拉夫頓鎮。早餐后，斯科特·尼科爾森的父母離開家去上班，留下他一人待在波士頓西部郊區的一座舒適的房子里。他走到客廳，打開筆記本電腦——放電腦的小桌子原來一直被母親用來擺放花瓶，直到她失業的兒子不得不待在家中后才挪作他用。

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24歲的尼科爾森畢業于科爾蓋特大學，曾因突出的學業成績獲得院長獎學金。畢業之后，他的上午一般是在網上求職中度過的。每當發現一個合適的工作機會，他就會向該公司發送一封包括個人簡歷和求職信的電子郵件，平均每周發4-5封郵件，周而復始。過去的五個月里，他只得到了一份工作機會。經過幾次面試之后，位于伍斯特附近的漢諾威保險集團準備聘用他為助理索賠調解員，每年的薪水是4萬美元。但在收到正式的邀請函之前，尼科爾森決定放棄這份工作。

他的理由是，與其將職業生涯的早年時光浪費在沒什么前途的工作上，不如找一份高起點的、能將大學期間所學知識排上用場的職位。他說：“怎樣告訴父母我已經放棄了這份工作，比放棄工作本身更讓我頭大。”他做了充足詳細的準備來應對和父親的對話。盡管兒子認為漢諾威集團提供的這份工作可能阻礙他的職業生涯發展，但習慣了經濟繁榮和頻繁跳槽的57歲的父親卻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他逮著機會就會告訴兒子，機遇終究會到來的，正如他在過去35年里從一個職員成長為一家制造公司的總經理。“只要你努力了，就無需擔心有沒有收獲。”父親說，“因為你知道肯定會有回報的。”

斯科特的祖父，威廉·S·尼克爾森和孫子這一代之間存在著更大的代溝。這位二戰的退伍老兵和退休的股票經紀人見證了曾經顯赫一時的美國經濟引擎失去其在全球經濟中的領導地位的過程。他建議失業的孫子去國外發展——或者說“去西方”。這位祖父說道：“發生在斯科特身上的事情讓我感到十分沮喪。”他認為，歐洲比美國能給雄心勃勃的青年人提供更多的機會。得出結論的部分原因是他閱讀《經濟學人》的習慣。他說：“雖然我不想讓斯科特離開，但他遲早會的。”

祖父的強硬讓他的孫子感到震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位比海軍招募海報里的大兵還帥的斯科特·尼科爾森逐漸認同了他父親和祖父的觀點：在大波士頓地區或者美國其他地區，他的職業生涯將不會順利展開。而在他2008年完成大學學業時，還滿懷希望地以為運氣將降臨在他身上。他說：“我認為自己沒有完全看到畢業后就業形勢的嚴峻。”他的觀點代表了同齡人，也就是所謂的千禧年一代的看法。他們的年齡在18歲至29歲之間，失業率接近14%，達到了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同齡人的失業率水平。后來，他轉而變得樂觀，據調查顯示，這種樂觀也許是今天千禧年一代特有的堅持和任性的一面。

對于青年人，包括接受過大學教育的青年人來說，就業的前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暗淡。根據勞工統計局的數據，除了14%處于失業狀態但積極求職的年輕人之外，還有23%的美國年輕人甚至不打算找工作。因此，總失業率高達37%，是30年來的最高，而且這個數字讓人想起了20世紀30年代。

接受過大學教育的年輕人的就業情況相對較好。但接近17%的大學畢業生要么失業，要么不打算找工作，這個數字也創造了歷史最高水平，盡管其中有些人是要去研究生院深造。2007年大學畢業生5.5%的失業率幾乎是大蕭條前夕的兩倍，創下了自1994年勞工局開始統計數據以來的歷史最高水平。然而調查顯示，正如斯科特·尼科爾森那樣，大多數美國千禧年一代對美好的職業生涯依然滿懷信心。他們擁有非常多的機會。皮尤研究中心主任安德魯·科胡特說：“他們比上一代接受過更好的教育，嬰兒潮時期出生的父母在撫養孩子時傾注了大量的心血。”這也許能解釋他們持續保持樂觀的原因，即使他們只有通過努力奮斗才能獲得成功。

到目前為止，斯科特·尼科爾森對父親和祖父講述的前輩經驗仍然非常陌生。對于上一輩來說，是人際關系而不是決心毅力開啟了他們的職業生涯：1976年，斯科特·尼科爾森的父親被朋友開的一家制造業工廠聘用，而他的祖父通過戰友的關系，進入了戰友岳父在伍斯特附近開的一家股票經紀公司工作。

父輩和祖輩的事業從這些意外的機會開端，事業逐漸拓展并一直延續下來。現任一家工具制造企業總經理的大衛·尼克爾森已經在制造行業工作了幾十年。而威廉·尼克爾森在股票經紀人這個行業做得順風順水，直到退休。祖父說：“斯科特得找到一些有門路的人，找一些能帶給他機會的人。”

斯科特試圖做到這一點，他已經在父母的壓力下妥協。如果不從事漢諾威集團提供的這份工作，他也理應找一份與之類似的工作。“我開始意識到拒絕接受這份工作將帶來的后果。”他說，“我的父母巧妙地向我暗示說，除了給我提供吃住之外，他們也為我負擔了其他的費用，比如我的手機通話費和壽險保單保費。”當然，斯科特·尼科爾森也有自己的人際關系網，但他的親戚朋友中沒有人能夠把他引薦到市場營銷、金融或者管理培訓行業之中或者大公司提供的任何有發展前途的崗位，而這正是他的目標崗位。那里根本不存在工作機會。

千禧年一代

民意調查者、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認為，大蕭條損害了青年人的自信，這種情況正在新一代的青年人身上發生。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社會學家格倫·H·愛爾德在他的研究中發現，青年人已經失去了方向感，他把他們稱為“大蕭條的孩子”。在某些情況下，青年人被迫從事他們不想從事的工作，也正是斯科特·尼科爾森面臨的問題。

《美國退伍軍人權利法案》的頒布、經濟的蓬勃發展與二戰的兵役共同改善了人們的生活；當愛爾德先生在70年代末進行回顧性研究時，他發現人們在大蕭條時期經受的艱苦與其說是一種創傷，不如說是一種回憶。在談及自己的研究時他這么說道：“當他們從戰場上走下來時，心中滿懷對新生活的希望，到40歲時，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做得很好。”

現在的就業前景就沒那么樂觀了。由于渴望找到提供理想薪水的工作，千禧年一代傾向于留在大學學習和在軍隊中服役，并通過推遲結婚生育的手段來逃避現實。那些找到工作的人往往選擇安于現狀，而不是跳槽到一份工資雖高但缺乏安全感的職位。越來越多的人放棄升遷，而愿意在小職位上安定下來。耶魯大學管理學院經濟學家麗莎·B·卡恩說：“可以肯定，他們越規避風險，就越有可能落后。”她在最近的一項研究中發現，在上世紀80年代嚴重經濟衰退時期畢業的大學生在畢業的頭三年里，比那些經濟繁榮時期的應屆畢業生的年薪少了30%。即使是15年之后的同類比較中，他們的年薪也少了8%至10%。

正如斯科特·尼科爾森那樣，許多處境艱難的千禧年一代回到了父母的身邊。盡管他沒有背負助學貸款（他的祖父母幫他支付了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許多其他大學畢業生背負著助學貸款的壓力，這迫使他們回到父母的身邊。

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統計，2008年，經濟衰退的第一年，兩代或以上住在一起的家庭人數占總人口的比例增長了一個百分點，達到了16%。1940年大蕭條結束時，這一比例創下了歷史最高紀錄，為40%，1980年這一比例最低，為12%。

爭取獨立

“能夠獨立”、“養活自己”——對于尼科爾森和他的朋友來說，這些是令他們尷尬的概念。他說，與他保持聯系的20個大學同學中，有12個人找到了工作，但只有一半的人從事的是他們“真正”喜歡的工作。3個同學在工作受挫之后，將在今年秋天進入法學院學習，“而且還有5個像他一樣正在找工作”。

與他的大多數同學一樣，斯科特正試著學會節儉并打些零工，以獲得足夠的錢來支付日常開銷。他們幾乎什么工作都接。他和朋友最近為一個鄰居安裝了白色柵欄，將欄桿用水泥固定在地上，一天的工作給他帶來了125美元的收入。他為格拉夫頓的六個家庭修建過草坪和花園，他們當中一些是他父母的朋友。他還是一個積極的義務消防員。“盡管現在非常沮喪，但我從來沒有打算住在家里，我在很多方面都不錯。”斯科特說，“我基本不怎么花錢，也沒有貸款。因為沒有貸款，所以我在找工作時更靈活。不然的話，我必須找一份全職的工作。”

科胡特先生指出，千禧年一代樂觀的部分原因是許多人的父母是溺愛孩子的嬰兒潮一代，比如說大衛·尼科爾森和他56歲的妻子蘇珊，蘇珊是一家運營電影院的公司的經理。尼科爾森夫婦兩人的年收入超過17.5萬美元，他們倆向三個孩子傾注了大量的心血。現在他們的精力主要放在維持二兒子的自信心上。“我們兩個人都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尼克爾森女士說，“我想是因為我不太耐心。我知道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很好的職業道德，想開始做些貢獻，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成年的一代

是什么推遲了美國青年人經濟獨立的年齡？

皮尤研究中心的報告揭示了美國青年人的慘淡經濟現狀，有助于理解為何這一群體普遍推遲了經濟獨立的年齡。不過，即便是被失業與窮困逼迫而不得不與父母合住，這一代的青年人依然對他們的前途充滿信心。以下數據表明了美國青年人們的經濟和就業狀況，并且顯示了他們回答問題時的自信。

被推遲的成年禮：統計數據

一畢業就經濟自立只是過去的傳統。比起1993年，如今子女一畢業就切斷經濟支持的父母要少得多。以下原因解釋了現在美國的孩子們為什么會在家里呆得更久一些：

工作難求

找工作對于18歲-24歲的青年人來說是個大問題

他們的大兒子，26歲的小大衛找到了一份好工作。2006年從明德學院畢業后，大概是在經濟危機發生的3年之前，他加入了一家波士頓的保險公司，主要從事再保險業務。

他說：“我很幸運能在一家相對比較穩定的公司工作。”另外，他也支持斯科特繼續尋找適合自己的工作：“一旦你開始工作，你就陷入了工作之中，你需要付各種賬單，然后你看不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的年收入高達7.5萬美元，一個遠遠超過了斯科特能力的數字，但這也不是斯科特的目標。“為了使自己進入好的大學，我在高中時努力學習。”斯科特說，“為了以優異的學業成績和學位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在大學時繼續努力學習。”（他主修政治學，輔修歷史。）

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斯科特申請了漢諾威集團的國際慣例培訓項目。經過幾輪面試之后，他被刷了下來，公司邀請他參加理賠部門的一份次要職位的面試。斯科特說：“當經理問我為什么對保險感興趣時，我提到了再保險領域的哥哥大衛的工作。經理的反應是‘那份工作比你應聘的工作要高15個等級’。”當他說到這個時，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聲音有些激動。

斯科特承認自己是在和他的兄弟們競爭，尤其是大衛，斯科特比他們更具好勝心。最小的弟弟，22歲的布拉德利還有一年從佛蒙特大學畢業。他的父母和祖父母為他支付了大學學費和生活費，就像對他的哥哥們那樣。

追憶往昔

祖父尼科爾森說，上大學對于他來說不是問題。隨著二戰臨近，他在完成高中學業不久后就加入了軍隊，參加了在意大利的戰斗，一次戰時任命讓他在一夜之間從一名士兵成長為中尉。他覺得，這“相當于大學學歷”。在那個年代，股票經紀人簡歷上的大學教育經歷“能管點用，但作用不是很大”。

他的事業期基本上處在一個蒸蒸日上的市場階段，他讓客戶購買當時紅利豐厚的股票，并在幾年前從房地產投資上掙了很多錢，當時格拉夫頓是個半城市半鄉村的地方。雇傭他的股票經紀公司幾次易主，但他一直在伍斯特的同一間辦公室工作。

當他的兒子大衛1976年從巴布森學院畢業時，美國的制造業正處于長期衰退的開端，當時的伍斯特仍然是砂紙、砂布石頭和其他磨具的生產中心。大衛·尼克爾森加入了其中的一個公司，那是朋友家族運營的公司。從此他一直待在制造業，特別是手工工具制造業。很早的時候，他就和他的妻子買了這幢具有19世紀殖民時期特色的小白樓，并在那里養育了他們的三個兒子。

大衛·尼科爾森干的時間最長的一份工作是在斯坦利工廠。后來為了升職，他接受了奮進工具公司一位朋友的邀請，去那里當了總經理，一直干到現在。在經濟繁榮時期，斯科特的父親或許可以幫兒子在公司謀份差事，但現在這里正在裁員。而且在斯科特看來，在制造業工作是個失敗。斯科特說：“如果你找20個人，你會發現只有一個人從事制造業，而其他人都在金融業或者其他行業工作。”

計劃

斯科特·尼克爾森差點就成功躲過了經濟衰退。他本來計劃成為一名海軍陸戰隊少尉，并且在大一暑假參加了“排長”培訓。去年秋天，他通過了軍官訓練的體能測試，并被告知在1月16日去部隊報到。如果一切順利，他將在10周之后成為一名少尉，并承諾在部隊服役四年。“我能在海軍陸戰隊闖出一帆事業。”斯科特說：“如果我通過了這四年的歷練，我將為工作做好所有的準備。”

然而事與愿違。1月初，海軍陸戰隊醫生發現他小時候患有哮喘。他最終被淘汰。“他們后來告訴我如果我愿意，可以重新申請。”斯科特說，“但這已經不再吸引我了。”所以他努力在普通的工作機會中找到立足之地。在波士頓與哥哥合租的室友搬出去住了，所以他搬了進去。每月2000美元的房租由父母支付，直到8月31日租約結束為止。

如果到那時還找不到工作怎么辦？斯科特說：“我會做一些臨時的工作，我不想回家。我愿意做一名酒店應侍或者通過短工中介找一份工作。但愿我不會落到那種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