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北的詩

近作10首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花兒開得很好。你寫下空白

另一個自己在空中

看一個人在大地上，不停奔走

風聲越壯闊，內心越平靜

那些輕狂，慌張，驚心動魄

那些心動，心痛，冷暖悲歡

是轉瞬即逝的風景。抽取體內的水分

我們已試著長大

在風中仰起頭。沉默

那些火焰，塵封在蓮的花蕾

心底那個一襲白衣的人

愛上黑色。手里的劍

等待有人擦拭它的鋒芒

你親吻我額頭的白雪

走向下一個四季

春風沉醉的夜晚

燈已點亮。我的春神步履遲遲

她微笑不語，赤腳，涉水

衣袂飄飄。多情的風襲來

這溫柔的空曠，讓堅硬投降

我的春神，是誰在我們體內

種下桃花，玫瑰，風信子

一片一片綠色的海，覆蓋

一個一個的孤獨和冷

成集體的狂歡

一杯哭泣。一杯歡笑

一杯殘存的微溫的夢想

一個擁抱。一次孩子般

的舞蹈

是這般美麗啊美好啊美妙啊

三月的第十八個夜晚

我的春神，你用一朵花開

席卷了整個春天

暖

暖，你在江湖之遠

我剛卸甲歸來

原諒我還不能像整個海洋

裝下所有的澎湃

一些疼痛見風就長

一些沉默無法回到

心底的寺院

暖，我醉伏青馬

恍惚間，風起云涌

恍惚間，風平浪靜

好像發生了什么

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

依稀看到一路梅花

一朵，兩朵，三四朵……

暖，我們一起寫下這個詞

這是春天的花蕾

擁抱了我整個北方的冷

江 湖

十一月的風，繼續吹

江湖太深

看不透這遼闊的起伏

我們逆風而坐

且飲下這杯蒼涼

菊花與酒

一生不要停頓太久

他給世界一個背影

那些劍挑起的花朵

斂藏最初的光芒

已歸于江河。我們繼續

兩岸是綿延的風景

途中是滔滔的波浪

一輪滿月。是一次傾訴

如果我倒在路上，也是欣慰

我們是在光亮中奔跑的孩子

“一生熱愛，回頭太難”

且聽風吟

酒，越喝越濃。丟了清醒

誰在流光之外輕聲呼喚

我的劍，過桃花，越竹林

偶停蘭池，且聽風吟

只一夜。就是秋了

誰贈一座孤島與我

晾曬心情。做一個遁世的王

將往事開成花朵

撥動波瀾不驚的心境。空空吶喊

不見你的和聲

雪落臥龍山

大雪封山。燙一壺好酒

等你。不見不散

喝不了許多。但這一次

要醉。難得痛快

小人死于昨天。君子仍耀乾坤

再無鳥人言語，故作姿態

一頁翻去，世界清明

這是我們的山河

讓上帝的歸于上帝，撒旦的歸于撒旦

我們回到野草中間，恣意生長

笑聲漸近，歌聲漸濃

這是我們的江湖

投之以厚意，報之以濃情

刀山火海，回君微微一笑

李小嫻的春天

這次是真的降落。如風中的蝴蝶

喚醒世界沉睡的花朵

幸福地戰栗

在塵埃里，緩緩打開自己

把那些多情的詞語拆開

再重新組合

一字一字涂上溫暖的顏色

等。等。等

脆弱的鋒芒，忐忑的歌唱

一顆持久沉默的心交付了自己

你的城堡，盛開著玫瑰，百合

和藍色的風信子

初 夏

就讓我從此睡去

忘你的劍，在竹林

你的眉如黛色

含笑

在夢中，請允許我愛

忘記。把那些擦肩而過的

影子，稱作風

可以沉默

允許我痛。飛翔

數云中飄落的花朵

數初夏的月光，打開

月光下我冰涼的身體

赤山·二道彩虹

拾階而上

四海飄零的花朵

合于掌心

閱一箋古事，在風中

映許多心情

一顆虔誠，一顆悲憫

一顆多情

赤山不眠。相邀月淡

青山，綠水，對盞

大明神寂坐山巔

冉冉二道彩虹

局部搔癢

一定有什么東西在體內

不停燃燒

你把自己關閉在黑夜

也不能阻止。

它們是你與這個世界

惟一的真正的聯系

你拒絕了撒旦。你的靈魂

封于一朵蓮的花蕾

你在等待，一聲召喚

舊作15首

梨樹鎮

這么多年。你把自己丟在了哪里

夢幻的梨樹鎮，可曾抵達

你內心的安寧

你栽植的梨子，她們微笑著

奔往何處

曾經一萬朵梨花，和你

交換過心事

那薄薄的月色

淺淺的笑，揚起的眉

那小小的火焰，都交給它

那劍膽，琴心，愛與哀愁

都交給它

你是溶溶花海中的一朵

你把喊隱藏

而你淡然的多情的深處

那深藏不露的鐵

日夜生長的鐵，磨礪多年的鐵

是否消失了它的鋒芒

還是你已把它暗自打磨成

一片護心的盔甲

這個春天，你是否叫喊

再一次說起梨樹鎮

這一次。我從深秋抵達

江水遼闊，鳥兒劃過天空

海邊的白玉蘭回到春天

你回到疼痛的深處

那些，他們所忽略的一切

正在一一發生

那些鐵質的木質的物什

仍會被命運緊緊扼住咽喉

我們排著隊等待誰的安排

白夜里仍有耳光響起

那些低到塵埃的沉默

你把它們稱作失敗之書

現在我們開始學會蔑視

學會云淡風清這個詞

我們將不會忘記歌唱

即使是嘶啞的喉嚨凌亂的羽毛

你看，今夜的明媚的月光

依然照耀著塵世的我們

每次仰望，我都會微笑

我的雙眼就會蓄滿淚水

紙上的姐姐

姐姐，今夜我在萊西路

威海的風清涼而潮濕

我站在這持續的無盡的藍里

試圖打開一只貝的歌唱

而往事溫柔

姐姐，我多像一個忠實的觀眾

看時光緩緩漫過你的

藍山，青河

你的杉木林，安家堡

你的美人時代

那些快樂的小魚

那個想飛的孩子

如今，他們在哪里遨游

姐姐，屬于你的外省書

是否還走在路上

傳遞著溫暖的孤獨的驕傲

還有你忽然的脆弱與迷惑

你變幻的中年氣象

今天是否“晴”

你神秘而透明的一生

誰是主角

姐姐，我們在跌宕起伏的浪潮里

如何飛起，飄落

如何把心放在沙里磨礪

如何在一場孕育的決堤里

發現那些無處不在的

細微的幸福的低語

姐姐，我已從天山打馬回來

探知你掠水而過的憂傷

你廣闊的疆域

預示你一生的水草豐美

你不能說你一無所有

你不能說你兩手空空

相 逢

一定是在哪里見過你

請給我一個溫暖的提示

在煙雨的黃昏輕扣

虛掩的寺門

在四月的清晨回首

一路對開的青色，淺綠

是淡淡的思緒

絕口不提悲，傷

絕口不提

飲下這些明媚

上馬

澆下我欲動的哀愁

采下這些風中多情的句子

暖一段行程

是否忘了愛，恨

這世界可曾辜負你的天真

如何再見

在神道口

從一盞茶開始，我們的相遇

他們都睡了，我們清醒著疼痛

清醒著，拒絕合唱的聲音

夜色是一場淪陷，離歌越陷越深

星火仍在燃燒，那些硬骨頭

還在日夜磨礪。一如當年

遙望波瀾不驚的江湖

從一杯酒開始，我們的相遇

誰把相遇擦出清澈的光束

我們用彼此的光芒相互照耀

從年少輕狂到中年的悲歡

一飲而盡。我們做風的子民

緊貼大地。蔓延不盡的花朵

越墜落，越無限接近春天

大地蒼茫，明月高懸

神道口。誰在云端拈花微笑

古老的遺跡還在。他們消失在

都市的森林

這是一個出口和入口

我們是潛伏的部落

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遭遇一場雪

來得正是時候。這些

水做的花朵，它的白

一瞬間就染了雙眉

在風中，誰的嘆息漸漸

變得透明

就跟隨它飛舞。取出我們

心底的石頭，和瓦礫

把身段放低，放輕?

輕輕地，像雪。一片片

輕輕落下來

就跟隨它盛開。找回我們

走失的火焰，它們曾散落在

曠野，空自燃燒

聚在手心，它們就是光

讓寒冷的人彼此靠近

我們要把一生緩緩流淌的河流

咆哮的海洋，升騰成風的模樣

遇到冷，就變成花朵

一朵一朵降落

用它的白，覆蓋世間的哀愁

她看見怎樣的風景

她暫時地解放了自己

讓上帝解放我們

她緩緩開始了行程

像多年前的青春，一個人

浪漫而孤獨，燃著火花

但更像薄霧，淡淡

可以走走停停，可以

奔赴遙遠的路途

去擁抱紙上談兵的朋友

無邊無際的聊

她靠近那些流傳的美麗

走進美的腹地

一些意外的傷口

讓她的沉醉含著欲滴的晶瑩

她看見怎樣的風景

她看見怎樣的藍

沉睡的煤

就忘記它的前世

它消失的潔白，牙齒

所有的一切

它將全部寬恕

今生，它只是一個

安睡的嬰兒

擁抱著陽光，雨水

低語的幸福，干凈的魂魄

滾燙的心，以及

下一個黎明

是的，緊緊的，擁抱

等待。某一天

有誰將它們輕輕喚醒

就交付給他：暖

醉 秋

該說些什么呢，我的兄弟

此刻，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我們坐在異鄉夜的街頭

眼前落葉在飄動，小吃鋪

彌漫著些許溫度

剛想起身叫那個笑容可掬

的小老板

拌花生里怎么還贈個蟲子

你拉住我的手，說算了

拈起一顆，津津有味

我們一杯一杯喝著

我們一杯一杯說著

從花生說到家鄉，兒時

以及愛人，房子，活著

我覺得我們，竟一點點

變得深刻。有意思

我們喝，我們罵，我們笑

我們恍惚間就成了英雄

真是痛快

直到夜深了，起風了

這綿綿的秋雨開始下個不停……

她之最

她最喜歡的是看大戲

哭一把，笑一把，然后散場

她最不喜歡的是看醫生

縣醫院是她到過的最遠的遠方

她最驕傲的成果是“3221”

3個女兒2個兒子2個孫女1個孫子

她最恨的是那個叫有根的男人

跟她計劃了一生的事，卻長眠他鄉

她最開心的是打工的小孫女

寄來的時髦大衣，每個冬季

她都穿，老來俏了好些年

她最煩心的是弟媳婦兒

賴了她栽的兩棵棺木樹

她最大的心愿是體面入葬

她最喜歡做的是與

那個叫命運的對手較量

土地和灶臺是她一生的戰場

她愈挫愈勇，愈來愈強

她經常的動作是挽一挽

垂下的頭發，定一定神

和妯娌們大聲說笑，做活，砍柴

做飯，洗衣，掀起農歷下一張

只是沒想到命運還有一個幫手

叫歲月

她最后的謝幕是春天

倒在灶臺，面盆把臉深埋

她擁抱一生的武器

向我們告別，像個勇士

王鐵匠

他一生與堅硬為伍

以他醞釀的火焰

改造這個世界的冰冷

讓它們暖，熱，燙

融化

他賦予它們各種形狀

好重新征服這個世界

創世紀

只是，他卻不懂得怎樣

融化一個女人的心

讓她心甘情愿跟著一輩子

小鎮持久沉默的街頭

他的火光四濺

草廈子

她鄭重地把鑰匙

交還給熱心的房東大姐

像對這個城市

交付她的開始和結束

秘而不宣

她已把草廈子反復打掃

得干凈

手扶門框，有誰拉著她

走進一段潮濕的往事

然后風干，藍色的絲絨呈現

像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無盡的溫柔襲來

高高的腳手架上飄落她的羽毛

那個和她稱此為“家”的人

正跟隨她的倔強上路

回到枝繁葉茂的家鄉

說好了，重新來過

導游小拾

他以為遠走他鄉就可以遺忘

他相信的時光并不能擊退

那些牢牢潛伏在黑夜的力量

站在人潮洶涌的街頭仍是孤單

除了自己，他伸出的雙臂

擁抱的只是多年川流不息的風

在他剛成年的時候

勞碌了半生的父母把自己

種植在大地。而之前

他唯一的朋友在遠方

高高的樓宇飄下，化作鳥

他們走失了他。卻又從不消失

以至讓他成為一個怕黑的孩子

面對故鄉，他這樣描述自己——

“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他說他漸漸愛好嫉妒，嫉妒每個人

那怕吵吵鬧鬧的日子，也是完美

他信基督。主說他生來有罪

他不承認，亦不反對

他開始喜歡上旅游

他喜歡與一幫素不相識的人

走在不斷輪幻的風景里

讓心慢慢澄靜

他一路收集沿途相遇的微笑

試著愛上自己

然后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水果販梁子

她和那些瓜瓜果果一樣

學會旅行。從天南地北抵達

青青紅紅，挨挨擠擠

在這小小的方臺

一一展現它們的鮮亮

她想把這新鮮秀到八年

她試著擦去那些青澀的棱角

防護的毛毛，刺

順便擦去世界的戒心

有時空閑她會看點書

武俠、言情日漸寡味

她曾喜歡上一本文摘雜志

后來又戒掉

她害怕那些美好的文字

讓人清醒的疼

有時她會犒勞自己一個水果

一邊看來來往往的人，為他們

構思一段故事

一邊用那把鋒利的刀子，削

蘋果，或者梨，菠蘿，榴蓮

一點點展現它們的汁水豐沛

她常羨慕這些瓜果，鮮亮

有著甜美的內心，有分量

有喜歡并帶走它們的人

她想起曾逃離的生活

和重新淪陷的歲月

怎么也不符合自己響亮的

名字——梁山

所謂詩人

碼著字，殘喘，輾轉

站立在菜市場淚如雨下

當所有的地方歡呼他的

名字，頂禮膜拜

他卻在鄉野草叢

燃起一根劣質香煙

他不肯妥協

彎腰的姿勢始終沒有學會

要么就決絕得徹底

匍匐在大地

擁抱四處的幸福與哭泣

他說美好從未走遠

正如那些夢想，生生不息

而所謂自由所謂愛情所謂人生

所謂詩人

揭開蓋頭原來千瘡百孔

他沾著時光慢慢打磨

慢慢打磨成一粒粒珍珠

活著是浪漫的，卻如此痛苦

在詩歌與靈魂的突圍中

他發現一個出口

他從自我寫到超我

然后回歸

他拒絕應景的文字

他不能粉飾生活

他寫真正的生活

卑微的生活，偉大的生活

無論站立，還是匍匐

他這樣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