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假前借了幾本書給好友看。其中一本的名字叫《天使愛上你的眼淚》,是我很珍愛的短篇散文精選合集,許多現代作家的文章都令我百讀不厭。書的封面有一段話,細細窄窄的,讀來卻虔誠而向往:天快亮的時候,天使就會一起祭拜天主。如果這個時候點燃煙火就能吸引他們,許的愿,也就特別容易實現!我不敢嘗試,因為我怕失望,還不如就相信這是真的,盼望著某天去放,實現愿望,但絕不嘗試。
對于美好的東西還是應該把希望埋在心底,只怕失望后無盡感傷,比如,煙花。
點燃,升空,綻放,消失。
再比如,童年……
回想時間曾給過我們怎樣的童年?人生齒輪碾過的痕跡中,有多少是我們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如愛麗絲般需要穿著背心的兔子指引?還是大雄一樣借助時光機穿梭?抑或在這樣一個沖開了困頓和天光的浪漫午后,獨自剝開記憶的堅果,看看那里容納著什么樣的欣喜于懷?可是我沒有愛麗絲的兔子,我的抽屜開了又開,也沒有發現時光機,所以,我只能努力地追憶著屬于自己的童年的開端。
愛上一個城市需要一瞬間,重返故土需要一天,寫一句祝福的話要一分鐘,按在快門上的手指只需一秒。從小學到高中十二年,答中考卷要一天半,寫畢業冊要半個小時,最后那一分鐘的擁抱或許就是永遠的再也不見。
似乎無論快樂的、傷感的、留戀的、悲憤的、不舍的、難忘的事情都要有一個準確的保質日期,時間一過便再無瓜葛,那么童年的期限是多久呢?是什么時候不能再享受兒童套餐了呢?是什么時候不能再抱著洋娃娃撒嬌了呢?是什么時候開始失去無憂無慮的任性的特權了呢?又是什么時候開始懂得了窺探成人世界的變幻莫測了呢?
關于童年回憶的固定開頭,母親用紅色的自行車載著我走在凹凸不平的大理石坡地上緩緩前行,那光溜溜的大理石像晶瑩的糖果,總能勾起我強烈的食欲,但我始終也沒有像李森祥一樣在自家臺階上啃一嘴泥抹子。喜歡聽那鏈條“嗒嗒嗒嗒”的聲音,那是我童年的摯愛之一,母親像那個年代所有的女人一樣,擁有異常高超的自行車技術,可以帶我穿梭在我眼中的各種奇妙世界,小小的身體坐在車后座的竹編筐里手舞足蹈,慢悠悠地行進在菜市場的叫賣吆喝聲中,和著絲絲青菜葉的味道和清晨泥土的氣息而來,采擷著晌午的陽光而歸。對那大理石坡道的感情還遠不止這些,就像一件你不得不每天和某個事物相處一樣,無論它美與丑,新與舊,陪伴你的,傾聽你的,永遠是它,這應該也是為什么在后來坡道改修成平整發白的水泥坡時我內心總是翻涌陣陣傷感的原因了。現在依然是它,多年之后,走的仍是這條老路,它像是一位老者,積淀著一處的喜怒哀樂。它是寂寞的,因為人來人往,大部分人僅僅把它當做鋪路的基石,有它這里才能劃分成兩個小區的格局,腳步匆匆,車輪疾馳,誰會在意一塊毫不起眼的巨型水泥石?但自己也是愉快充實的,因為現在的身軀下,有著已經長大遠離家鄉的孩子們最初的歌聲和笑聲陪伴著它,在它偉岸的高度下,有一所幼兒園,里面的孩子們都會捉迷藏,都會將歌聲傳進它的耳朵里,讓它滄桑的面容一次次舒展。原來,自始至終,這位老者都在最純真的歡聲笑語中度過,也應該有和我一樣的人,此刻倍感欣慰吧,如果還有可能,我愿將臉緊緊貼著這涼涼的坡面,聆聽著老者陣陣的笑意,再次感受著純真的溫度……
二
“少年不識愁滋味”,我想何止是不識,簡直到了我行我素的地步,糗事人人有,尤其是在最無知的時候。
那時我上的幼兒園離家不遠,但要一個人回家顯然大人不會放心,恰好媽媽的工作單位離這里很近,爸爸事務繁忙,所以一般都是媽媽來接我。從哪兒能看出我從小就調皮愛搞惡作劇呢?就從下面我要說的事。一天不知什么原因爸爸來接我,他費盡周折地找到我所在的教室,然后笑著和老師打招呼:“您好老師,我是丞丞家長,她媽今天有事讓我來接……”
“啊,這樣啊。”老師答道,“那您等一下。”然后正在滿教室亂跑的我一下子被老師叫住,一抬眼,便看見爸爸高大的身軀站在門口關切地看著我。老師把我帶到他面前問我:“這個人是你的爸爸嗎?”(現在想起來覺得幼兒園老師的確很負責),但我看了我爸一眼,大聲而干脆地說:“不是!”這下爸爸和老師都愣住了,爸爸顯然很著急,說:“你不認識我?你好好看看!”“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我倔強地回答,我至今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當時會這樣說,無非是想多玩一會吧。這時老師滿臉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孩子不認識的話我們是不會讓她和您走的……”
媽媽后來告訴我,爸爸從幼兒園走出來后滿頭大汗氣勢洶洶地去了媽媽的單位,對著正在辦公的媽媽說:“你閨女說不認識我!”于是他們又折回來,把在蹦蹦床上玩得不亦樂乎的我拽下來后,媽媽指著爸爸問我:“你不認識你爸了?”我一臉無辜:“認識……”于是,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全幼兒園的老師都認識了我,任誰想起來誰就樂。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反復問我:“你怎么就說你不認識我了呢?養了個白眼狼啊……”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我的家人們都以我為奇,而我卻反以為榮。但要是一些事做得過火了,也難免少不了皮肉之苦,而且媽媽給我的規定是,只要犯一次錯誤,就要在日記本上寫上反思,所以在我的腦海里,總會想起許多個夜晚,在昏黃的燈光下,媽媽手持掃帚站在我的桌旁,看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記錄著我的種種罪行,而爸爸從不參戰。現在呢,面對已經長大的我,媽媽不再像小時候對我那樣嚴厲,只是給我適當的指導和忠告,在我思想逐漸成熟的時期,她不再發揚棍棒教育的精神,說我已經能聽進去她的話,不像小時候打我是迫不得已,相反,現在有時是我指責她的不是,我偶爾也會反過來告誡她一下,她通常都會認為我是正確的,說:“現在你像我媽唄。”恍惚間會感到,長大就是這么快的事情,在家里量身高的地方我的筆跡一次次地升高,直到破了媽媽的那道“記錄”的時候,在媽媽干的家務活由一天能干完要分成兩天才能干完的時候,在媽媽開始從精力旺盛變得時常頭痛和嗜睡時,在她學著我教給她道理并細細聆聽我的感想時,在我碰到多年不見的老友而為他的變化感到吃驚的時候,在我栽種的蒜苗盛開又枯萎了數幾次的時候,在窗外的風又一次帶走我的思緒的時候,當兒時的大理石坡地變為水泥地時,當我在此時此刻感受到心臟的再一次跳動的時候……
我深刻地感受到了《匆匆》里的“像針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往事并不如煙,是心中的瑰麗,匿身于茫茫雪原深處的最初的思想,又有誰能夠說得出呢?但那像冰雪凍結下依然涓涓流淌的河流一樣——白焰無風自擺,在寬得找不到邊界的雪原上,自問:遠處的聲音是否在召喚?……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凜冽的寒風呼嘯,一種消逝的力量,重新在我心里復活了……
三
上個學期末考完試后我帶著沉甸甸的心情踏上回老家的路,望著茫茫的荒野和起伏的山脈,安靜的天空上飄著幾朵北方特有的淡淡的云朵,小時候躺在床上仰頭看著晴朗天空上自娛自樂的云朵,映襯著盈盈的藍天,心中莫名浮起淡淡憂傷。那些云朵的寂寞在對我說話,曾經時常幻想過有朝一日可以飛到天空之上,小心翼翼地坐在一片云朵上,它會帶著我飛遍我想要到的任何地方去,可以越過寬闊的大海看漁夫打撈的欣喜,可以去未知的城市上空播撒許多許多綠色的希望,可以去好朋友夜晚入眠時美麗的夢境中,然后再飛向遼遠璀璨的星空,在靠近月亮的地方緩緩地閉上雙眼,感受夢幻般的美麗,于是我總是滿心期待著那片云朵的出現,而我也始終相信它亦在尋找一份深深的寄托…….
我那份真實存在的最初的美好是我留在心中的一首歌,它勝于世界上的萬千珠寶的價值,幸運著我有一份值得珍藏的童年,于是每當我處于絕望或失意的時候,就會聽見蒼穹之巔的召喚,每當我要放棄努力的時候,就會聽見那位老者的呢喃訴說,或者,他會用他枯燥的雙手,為我撫去眼角遺落的淚珠,每當我寧靜地乘著車,或拍下一道風景和一次感動時,心中的留戀便像幽幽樹林中的陽光一點點地擴散,一點點地照射……
感謝它,幾千個日夜的陪伴,胡適因為母親造就了一個良好的人格,史鐵生因為誤入地壇而堅強,三毛在《蝴蝶的顏色》中最后寫道:“日子無論怎么慢慢流逝,總也過去了,有一天我發覺已二十歲,二十歲的那一年,我有兩雙不同高度的細跟鞋,一支極淡的口紅,一頭燙過的卷發,一條鍍金的項鏈……”,我的世界,在偶然中發生的必然,因為有了朝霞般的希望,身體里的血液才流淌著信心和樂觀,流去的種種化為一群群蝴蝶,覺得生命所有神秘與極美已在蛻變中彰顯了全部的答案。許多彩色飛舞的蝶,正在曼妙的山谷底飛來又飛去。就這樣,我一年又一年地告別最初的美好,只為了再生時美麗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