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脊軒的枇杷樹

項脊軒的枇杷樹，是項脊軒唯一明朗的紀念。

成色斑駁的老瓦，在老屋上寂靜匍匐，像歷史細密的針腳，把南方的陽光拒絕在單薄的時間之外。一片瓦的年紀能有多大，你去問項脊軒的枇杷樹，它也沒法兒回答你，因為這棵舊樹太年輕了，比起老邁的項脊軒，它還是健壯的青年，還是杏花般的少女。歷經千百年的滄桑，老屋已經顯得破爛了，夏日的陽光一照，老屋快要散架的骨骼已吸收不了如此新鮮的能量，但枇杷樹仍完整地接受著。沐浴日光，枇杷樹讓人覺得一切還在昨日，耳邊還有朗朗的讀書聲，樹下還有一個女人的影子。

人們說：“項脊軒有一股滄桑的韻味?！蹦サZ它的固然是時光，琢磨它的大概就是這棵枇杷樹了。風雨來時，尚年幼的枇杷樹手舞足蹈載歌載舞，鼓勵著老屋。時光久遠，當老屋蒼涼而悲苦地追憶的時候，枇杷樹便用理解的目光寬慰著項脊軒，用筆挺的身姿告訴它：我記得你，我懂得你，我還年輕，我會用我的生命來詮釋你，來紀念你的滄桑歲月。在這樣的周旋中，老屋學會了平靜。

站在樹下，仰望這一片蒼綠，不由自主地想：即使葉子零落成泥碾作塵，綠色依然如故吧。是否會將它腳下的這片土地染綠呢？它是否是用這樣的方式寄給老屋希望的信件呢？是否只因為它的陪伴，項脊軒百年不倒呢？

枇杷樹就那么安靜地立在老屋目之所及。它到底走過了多少坎坷，到底承受了多少風霜雨雪，無人知曉。卻總也看不見它疲憊的模樣，無論是人，還是頑固的時光。

在枇杷樹的記憶里，每當沁涼如水的夜色籠罩自己的時候，月光總是唱著寂寞的歌，另一只孤單的影子便徘徊到自己身旁?；蜞哉Z，或輕聲詠誦，或一言不發，只凝望著自己，但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探上了九天。枇杷樹看見他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并排立著。但即便如此，枇杷樹總覺得他仿佛還是一個人，和自己不在同一個世界。

后來，詩人搬走了。枇杷樹想：沒關系，項脊軒還在這兒?？身椉管幉贿@樣想，時至今日，老屋還在等待著那個意氣書生的回歸，還在等著那個走遠的人再一次用他沉沉的聲線吟哦。

寂寞催人老，老屋的青春不再，它終將在某一天落為歷史的微塵，被漫長的時光所遺忘。

這也沒什么可怕的，因為枇杷樹還在，它的根須早已與大地融為一體，它的年輪記載了詩人人生的悲悲喜喜，記錄了老屋的青春與韶華來來去去。它是老屋最明朗的紀念呵。

可是誰來紀念枇杷樹呢？

或許某一天，會有一個人，匆匆走過一條雨巷的拐角，而后，輕扣歲月的門扉，走進無人的院落，望著枇杷樹，留下一個清清淺淺的笑——疑是故人來。

這就是枇杷樹最好的紀念。大概也是枇杷樹保持青春的不老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