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老家,到家門口,見父親正在刨坑種樹,我忽然意識到,又到一年植樹時了。我和父親一起植樹,父親將一棵白楊樹苗放入坑中,樹直,我培土,看著栽種的白楊樹,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家里栽種過的一棵梧桐樹,思緒便如出籠的鳥兒,飛回了那些有梧桐相伴、快樂成長的年少時光。
小時候,我家北屋的窗前曾經種過一棵梧桐樹,那個時候,村里種的大多是楊樹、柳樹,梧桐樹種的很少,所以比較稀罕,其他的樹種了伐,伐了種,唯獨這棵樹,一直生長了十幾年。
我上四五年級的時候,梧桐樹已比碗口還粗,它長得不如楊樹那樣高,而且頂端處分出了五六個枝杈,向四面鋪展開來,宛如一把巨傘。我和幾個小伙伴在樹下嬉戲、打鬧,玩彈珠,抽陀螺,看螞蟻上樹,最有趣的是用彈弓打不時落在樹上的麻雀、喜鵲,看著那些鳥兒被我們打得狼狽飛竄,我們興奮得又笑又叫。后來,我們迷上了玩射箭,將有韌性的柳樹枝彎曲,在兩端拴上細繩,做成弓,再找來掛在飯屋墻上的高粱稈,當成箭,我們分成兩伙,“敵我”雙方互射,每當這時,梧桐樹便成了最好的遮體,有的爬上去,藏在濃密的樹陰里,有的在樹下,躲在樹干后,由于高粱稈早已曬干,既輕且軟,射在身上并不疼,所以我們玩得不亦樂乎。某年夏天,我讀了一本童話《365夜》,被里邊神秘多彩的故事深深吸引,便常講給伙伴們聽,于是,那棵梧桐樹下,常常圍坐著一群少年,我或站或坐、眉飛色舞地給他們講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故事,至今,那場景仍時常浮現在眼前,讓我陶醉不已。
在靠近窗臺的墻下,放著一臺縫紉機,它除了被母親用來做衣服等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用處,那就是當我的書桌。我經常在母親不用的時候,將機頭從上面放下去,表面便平整光滑,將書本放在上面,正好可用于做作業。梧桐樹就在正對著我的窗外,它有兩個樹枝伸向了窗戶,已經高過屋檐,它遮住了陽光,在我寫作業時避免了強光刺眼,夏天的時候,清爽的涼風撲面,梧桐花香陣陣襲來,舒服極了。而最妙的是下雨的時候,雨打梧桐,“滴……嗒……滴……嗒……”回蕩在耳畔,無比愜意。如果在這個時候睡上一覺,那是最美不過的享受了,如果我正在寫作業,總會被窗外的梧桐所吸引,被雨水清洗過的桐葉,蒼翠、碧綠,咄咄地逼我的眼,偶爾飛來的小鳥,會作片刻的停留,抖一抖身上的雨水,展一展淋濕的翅膀,啁啾幾聲,忽地飛去……我恨我沒有才情,不會表達,要不然,我肯定會像李白、杜甫那樣賦詩一首了。
夏天的夜晚,村里人常在庭院里吃飯、乘涼,這棵梧桐樹下的地方就成了我們的最佳選擇,將四方小桌放在樹下,擺上幾個小凳,我們一家五口人熱熱鬧鬧圍坐在一起吃飯,有時吃著吃著,雨突然就下起來,夏天總是這樣,雨下得毫無征兆,我們慌了手腳,急忙搬桌子、拿凳子,父親卻鎮定自若:“慌啥,我們頭上有大傘哩?!睂挻蟮奈嗤┤~片,早已把我們的頭頂上空遮了個嚴實,雨來了,一時也淋不濕。飯后,父母沏上一壺茶,搖著蒲扇慢悠悠地喝著,品著,聊著,我們則拿來涼席鋪在樹下,正好夠我們三個小孩躺的,躺在上面,頓覺身下涼絲絲地,心里也便甜滋滋起來,我們才開始不老實,你碰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好久安分不下來,時間長了,漸漸困了,仰頭望著巨大的梧桐樹冠,眼皮漸漸打起架來,不知何時便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被父母抱上了炕,只管沉沉地睡去。
后來,由于要翻修擴建房子,那棵梧桐礙了事,被伐掉了,院子里從此空落落地,沒有了小伙伴們的喧鬧、嘻笑,沒有了鳥兒輕盈的身影和歡快的鳴叫,更沒有了下雨時那樣的詩意與韻味,新建后的瓦房寬敞明亮,但我總覺得從窗戶射進的陽光太晃眼,總覺得有一些奇怪的距離感、生疏感,梧桐樹也成為了我們常常議論的話題,它像一位老朋友被全家人念念不忘。
感謝這棵梧桐樹,它伴隨了我的成長,豐富了我的記憶,它陪我度過了那段美好的年少時光,它讓我的人生履歷里,多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我生命中永遠不會抹去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