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讀詩:詩人鐘巖松曾有過一段遠游新疆的經歷。因為與那片土地有了親密的接觸,這讓他的詩歌帶著一種西部粗礪的質地。常年穿行于新疆,穿行于不同的民族和文化中間,讓他的詩歌浸透在多樣的文化、宗教和語言當中,使他的詩歌有了一種多樣性。鐘巖松的詩歌,清澈致遠,鋒芒張斂有度。因著這輕松與節制,因著這熱烈與憂傷。讓他的詩歌不斷地拓寬著詩意的詮釋空間!
憑吊古絲綢之路
瀚茫漠海,哪有什么路
羅盤指引不了迷失的尋覓
而白骨固執地鋪展向漠海的腹地
鋪展向昆侖的雪峰,一直鋪展著
向帕米爾高原,向地中海岸。是的
這就是那條路,寫滿悲愴寫滿榮光
這就是撥動了整個中世紀夢想與輝煌的
那根琴弦
那只神秘的繭呢?——
從長安,從東方,它的絲
竟然織就了一部不朽的傳奇
而白骨,它們曾是這部傳奇的傳主
如今,荒蕪的路仿佛合上的書
所有的文字和情節如迷如霧
只有時光斂起的滄桑
成為它久恒的祭奠
戈壁落日。大風起兮!
一曲絕唱,無限悵惘——
駝隊逶迤
駝峰連綿
駝鈴如泉……
沙塵暴
潰遁的風神重新發力,拉滿弓弩
箭陣沿西伯利亞的方向砉騞襲來;
風神的黑色的戰袍凜凜抖展,一路
瘋狂奔逐,所向披靡。
嘶吼。廝殺。沙塵飛揚,沙柱升騰,
密集的狼煙翻滾,彌漫。
天幕閉合。天日退隱。
塔里木西緣的戈壁灘,慘烈黯淡的戰場。
黃塵如垢……
而蚯蚓蠕動。碧澈的水流細若游絲
漾出昆侖的臍蒂。紅柳綠了。胡楊綠了。
而羊群洶涌著躍過欄柵。而健壯的獵狗
正嬉戲著歸來的南飛雁。
而十天前,我播下的野海棠果的種子
從厚厚的塵垢中冒出麥粒大的芽瓣
它們嫩嫩的綠綠的光芒,輕輕一下
就刺破了風神的盔甲。
黑暗之城
石頭的龍椅之上,誰是帝國之王?
我跅弛在無邊的黑暗的原野。
是精血,是心臟,我行我素我思我想
是塵埃,是廣博,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喧囂業已消遁。種籽在宮腔里蟄伏。
貓頭鷹的眼睛攪動黑暗的亮度。
語言像謊言碎落,其核心原本空洞若無。
鸚鵡憤怒地斂攏翅膀
以死的姿態為飛翔和自由抗爭。
跛腳的乞丐拄著龍杖蕩開夜色,穿過
面容華麗體態豐腴的人群。
他把自己一深一淺踩在腳下
他無所顧忌,肩胛起伏,須發揚落
如深秋之蘆花。
我豢養的家狗忠誠無比地狂吠
我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窒息
脖頸上,鑰匙醒來
可是我已經無意開啟這黑暗之城門。
葉爾羌河
我被喀喇昆侖放逐,一路蛇行著顛簸而下。
但我的性格延續著喀喇昆侖的傲然與峻漠
我的血統純凈,碧澈,浪漫并且高貴。
我就這樣一路蛇行著顛簸而下。
還有與我一樣蛇行而下的我的同胞我的兄弟姐妹
我們臂膀相依匯集著,我們渾然一體絞結著
然后我們狂奔、呼嘯,齊齊地沖出峭隘
強大地洶涌。我們被命名為
來自喀喇昆侖的龍。
我們接受陽光的哈達。在狂風的暴虐中與土地肌膚相融。那是大漠。那是戈壁。
我們用全部的力量撞開時間堆壘的荒蠻
我們用全部的愛意撫慰土地翻裂的傷口
我們把原初的女身獻給所有堅忍的痛苦
我們于廣大中舒展……
有知音踏韻而來,汩汩駝鈴漸次漫淹黃昏。
漠丘如乳。篝火驅散狼群。羔羊酣眠。
烈酒撩起游牧漢子粗悍狂蕩的情欲
他們的女人快活地喊著延續一萬年的尖叫。
我們于廣大中舒展……
紅柳以含羞的紫色花穗迎接春來的喜訊。
塔里木挺拔的油井架是再生的胡楊林。
新的城市一座座崛起,像活潑的魚群。
黎明正擦亮古老的天空。
我們于廣大中舒展……
我們強大地洶涌。我們被命名為
來自喀喇昆侖的龍……
古村落
滄桑漂淡了山坳的秋空
風已遠去。古村落
頹敗的石墻石屋石巷凝重無語……
斑駁的野草花謝籽落,好似
綴滿古村落的陳舊補丁;而我更愿相信
這是生存留于土地的斑斑胎記。
殘壁斷垣的罅隙,誰的瓦罐碎裂
一兩只逃逸的蛐蛐
悠閑自顧地唱著古老的歌謠。
村頭那棵年輕的槐樹,不遺不棄
在樹的墳冢上以樹的姿態生長,
有力的虬枝忠實庇佑鳥兒們遺落的家園。
空茫連綿的峰巒鎖住塵世浮躁的喧囂。
午日里,古村落恍如我孤老的祖先
超然禪坐于時間之外;
我熱愛的石頭以石頭的蒼樸
為它留下最后的記憶。
作者簡介:
鐘巖松,上世紀六十年代后期生于膠東半島東端三面環海的榮成市,在繁華的大上海讀書生活五年,到空荒的西域戈壁藏北高原流浪闖蕩六年,但對文字的喜愛癡心不改。自1984年起,在《中學時代》、《山東青年報》、《山東文學》、《青年一代》、《時代青年》、《上海文化藝術報》、《中國詩人》、《綠風》、《大地詩刊》等數十家報刊發表作品。著有散文詩集《晨露集》,詩歌集《愛情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