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選擇了離群索居時,他大抵便選擇了孤獨。孤獨令他遠離人類族群,也由此遠離了諸如喧囂、爭斗、名利、榮辱,以及其它人類劣根性賴以滋生的淵藪。
當一個人身居鬧市時,他未必就不孤獨。孤獨與擁擠的身體無關,它源自靈魂深處對同氣相求的呼喚。所謂“欲把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于是那無人聆聽的彈奏便成了心靈的獨語。
孤獨者常常與淡泊、恬靜相伴,他由此得以俗念泯滅,心如止水。當欲望的泥沙歸于沉寂,神啟的光芒便照進了他那澄澈無染的心靈。
人在孤獨中,往往赤裸著靈魂和肉體,他因此可以了無掛礙地,在一種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的失重狀態下漂浮遨游,進而可望接近那蘊含著無限可能性的自由之境。
然而,孤獨又注定是悲劇性的。它貌似自我豐足,實則有所期待:它在骨子里,是一種期待而不可得的悲涼與無奈。比如——
它可能是漫漫長夜里的無望的守候,也可能是迢迢旅途中的踽踽獨行;它是陳子昂悠悠天地間的那一聲浩嘆,或是先驅者登臨絕頂的空谷足音。它也可能是子期死后伯牙永不再彈奏的《高山流水》,又或是梵高臨終前對準自己的那一記槍聲……
孤獨是一種極端個人化的生命體驗,它因人而異,因境而異,又絕不限于上述種種。比如,置身于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間的孤獨必然與幽閉斗室中的孤獨有著不同的境界與況味;愛因斯坦仰望蒼穹的孤獨感亦必然與麥田守望者的枯坐有著不同的意涵。
持續的孤獨既可以是對靈魂的砥礪,也可以是對它的腐蝕。因此,孤獨可以令人生,亦可以致人死,一如連接著天堂與地獄的煉獄。
孤獨感的不可通約、不可言傳和無法分享,證實了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