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欄獨立,長裙飄逸,一個驚世女子低眸回視,令后人浮想聯翩。時空顛轉,太空虛境,遙遠的那個世界的美麗,亦真亦幻。高玉國的工筆人物畫系列創作,是在消費社會文化背景下具有現象學意義的藝術真理探索。
藝術世界的綿延,如一場探險之旅。一件藝術作品的深邃,正在于它表征了藝術家對自然、社會和人生世界的體悟深度。如果藝術只是自然世界的再現,因為它和真理之間的隔膜,就免不了被柏拉圖逐出理想國的命運。所以藝術的歷史就是不斷追尋真理的過程,藝術家假藝術之手,探索自然、社會、藝術和人生的真理所在。
在消費社會中,流行的是迎合商業趣味的時尚藝術。女性形象在這樣的藝術中是一種消費對象,而且是男人的消費品。女性是男性觀看的對象,藝術作品中女性的美麗是男性藝術家按照男性觀者的趣味制造出來的,并且潛在地影響了現實中女性的審美趣味,即女為悅己者容。這也正是時尚藝術的癥結所在,藝術對美女的消費并未真正彰顯出女性真正的美麗,和女性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真正意義。這與藝術的價值判斷有關,主要在審美和政治判斷方面。消費社會對女性的審美表達更多的是一種商業趣味,扭曲了康德所言現代意義的美的無功利屬性,同時也折射出一種文化政治價值的必要批判,因為在消費藝術時代女性的獨立與完整并未得到完美和正確的表達,反而是以自我身份的忽略和喪失去換取對女性藝術形象的消費。
消費藝術已經在中國流行了二十年,藝術家在魔鬼與天使的爭斗中經受了靈魂的歷練,需要對庸俗藝術做出反思和切割,而只有真正追求美和真理的藝術家能做到這一點。
高玉國在工筆人物畫領域鉆研數十年,在中國人物畫傳統和西方現代藝術的交融互滲之中尋求著獨特的藝術風格。高玉國的工筆仕女畫系列作品源自他在多年研讀的心理體驗。在他的藝術想象中,不是要表現一個個有著具體身份和不同衣飾、情態的婀娜女子,而是要畫出在總體中國傳統文化中理解的女性形象。她身在數千年東方文化的靈光韜養之中,有傾國傾城之貌,溫柔賢良之質,端莊典雅,沉靜含蓄。在歷史長河中,她經常承擔著悲劇的命運,在個人理想與天命之間形成巨大的情感落差,也寓示著整個民族的復雜歷史情愫。真乃“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人類歷史是追求真理的過程,哲學、藝術都是它的顯現。穿透表象還原到本質,方能見到本質。然而真理話語并非真理本身的在場,20世紀現象學的發展揭示了哲學的這種悖論,哲學的目標是“回到事物本身”,但哲學概念本身并不是“事物本身”。如海德格爾聲稱,關于存在的追問所得到的任何結果,都是存在者而非存在。因此,只有放棄描述或再現,走向在場或呈現,才能擺脫哲學自身的危機,即將哲學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來實踐,而不是作為一種話語方式來實踐。作為生活方式的哲學要求藝術作為現象學所追求的“現象”出場。
在現象學的意義中,藝術最接近“現象”或“事物本身”。藝術不只是一種話語形式,藝術是一種特殊的符號表達。它不是再現,而是例示。它不是對事物的言說,而是讓事物出場,讓事物進入存在。高玉國在作品中并沒有告訴我們她是誰,沒有對她下判斷,沒有對她的存在表態,而是讓她在我們的閱讀經驗中出場。只是讓她兀自存在,而沒有對她說三道四,此乃藝術語言的特殊之處。因此,盡管藝術沒有給我們命題真理,但給了我們存在論意義上的真理,顯示了比真實還要真實的世界,是直接觸動我們感知的世界。在哲學無法言說的地方,藝術開始了自己的作為。在這個意義上,高玉國的工筆人物創作呈現了由東方女性形象彰顯的民族文化精神。
在早期的人物創作中,高玉國已經顯露出對超驗審美形象的趣味和控制力,這來自康德以至現代藝術的審美趨向,追求純粹的無功利的絕對審美。高玉國的工筆人物沒有為那些美麗的女子預設一種特定的文學性情節,而是置其身于一個靜謐的空間,自得怡然,在超驗的神秘體驗中與內心對話?,F代藝術的抽象與構成意識潛藏在畫面的分割與張力之中,與傳統繪畫分離出相異的氣象。色調素雅,在限色的沉靜控制中毫不張揚,更顯氣質樸華不凡。正是這樣的審美無利害趣味,使得高玉國在消費時代的娛樂氛圍中,沒有落入消費美女的艷俗藝術陷阱,而是沿著認定的藝術方向步步推進。
藝術家的心靈真實,東方精神的現象還原,對庸俗藝術的價值批判,無功利的審美氣質,獨具的藝術風格,這些有效的藝術和思想元素都集合在高玉國的工筆人物畫中。分明是亦真亦幻的太空虛境,卻清晰袒露出藝術的精神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