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難熬，今夜很銷魂

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去五十一街區一條叫大東門的街道，那條街凌亂熱鬧，各種小小的鋪子擁擠在一起，處處透著踏實的煙火氣息。

我將車子停在另一條街的停車場，慢慢走過去。

我去的地方是一家賣風味點心的鋪子，位于那條街的盡頭，地方極小，店主是個年輕人，五官分明，個性沉悶。沒有顧客的時候他就懶散地抽著煙，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來往的人。

我每次都在他的鋪子里稱半斤點心，然后順著鋪子邊一條狹窄的樓梯爬上去，左拐，拿著鑰匙打開房間的門，然后等待。

十分鐘左右，成五就來了，帶著一身誘人的點心味兒。沒錯，成五就是樓下賣點心的年輕人，他是我的情人。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一見如故這個詞，但我信，我和成五，我們第一次相見就有老友一般的熟稔。我在他那里買了點心，之后沒有離去，擠進他的鋪子里，抽一根成五遞過來的煙。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天的當兒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游離。成五的膚色是巧克力色的，胳膊粗壯，身體透著誘人的結實，那種誘人讓我突然覺得渴。

成五便遞給我一把鑰匙，指著鋪子邊的窄樓梯說：左拐，我的房間，里面有水。

我去了，之后成五進來了，問我找到水了嗎？我沒有說話，與成五默默對望了一會兒，然后我們擁抱在一起。

在成五的單人床上，我們不厭其煩地接吻、撫摸，喘息的空當成五對我說這是我第一次和女人上床，你信嗎？我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的那個人，你信嗎？

我信嗎？成五的技術很好，雖然動作有點小心翼翼，但整個過程他花樣百出，像個調情高手那樣使我的意識忽近忽遠。我雙手抵在他的胸前笑問：第一次也這么厲害？

成五咬住我的耳垂，低聲說：難道你不知道世上有種東西叫A片嗎？

成五用他在A片里學到的招式，將那個午后渲染成我永世難忘的回憶。我們的關系也就此隱秘地保持下來。

回到家，我依然是優雅的主婦，我拎著在成五那里買來的風味點心，與小區里的熟人微笑著打招呼。并未有多驚慌和愧疚，好像那個剛剛和男人上過床的女人不是我，我有這么盛大的偽裝力，連我自己都覺得吃驚。

我有個當著不大不小的官的丈夫，他給我很多物質上的享受，但惟獨給不了我太多的時間。他要參加各種應酬，開各種會，時不時下基層檢查工作，幾天不歸。

我們的孩子十歲，就讀一家寄宿學校，每個星期回來兩天。即使沒有孩子的打擾，我們也是難得才過一次夫妻生活，每一次都草草結束。靠近他的時候，我能聞得到他頭發上陌生的洗發水味道，我不能想得更多，像他那種地位的男人，身邊沒有女人環繞才是不正常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從他身體上體會到性愛的歡愉。人說三十如狼，但33歲的我，已沒有那種瘋狂，因為體會不到性愛的美妙。漸漸的，我覺得自己有點性冷淡。

很多時候，我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會有時間靜止的錯覺。屋子里太安靜，我也日漸陰郁。

陰郁積壓得太久，讓人無端覺得窒息，這種窒息終于在遇到成五那天爆發。成五身上仿佛帶著某種宿命的召喚，我渴望在他的懷里安睡。

有時我不敢相信自己會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上床，原來我也有做蕩婦的潛質。我迷戀成五勇猛的身體，以及他那個四處蕩著嘈雜聲的小屋子，彌漫著食物煙草混合的氣味，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活得有血有肉。

做完之后，成五通常會幫我蓋好被子，叮囑我休息一會兒，而他則下去繼續看鋪子。

偶爾，他會點燃一支煙，跟我聊天。

他說你知道嗎？牛胖有天夜里給我打電話，說他在按摩店里找小姐忘了帶錢，讓我給他送去。我去了，卻原來是他誑我，他幫我叫了小姐，他說看我總是一個人怪憋悶的。

我笑著問：然后呢？

成五滅了煙，俯身給了我一個煙草味道的吻：我轉身離開了，我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看著成五微笑，內心卻矛盾叢生。我愿意成五只是我一個人的，但又怕他對我太認真，糾纏不放，因為我給不了他未來。

于是，我從他的懷里抬起頭說：我不介意你有別的女人。

成五看了我一眼，眼神黯淡下去，沒有說話。

之后，我有一個月沒去成五那里，我隱隱覺得成五對我是動了真感情的。我覺得我該漸漸疏離他，玩火的最高境界是隨時可以將火熄滅，而不是被火燒死。

但一個月后，我對成五的想念已經勢如瘋草，我終于還是沒有忍住，又去了成五那里。

成五的鋪子里坐著一個女孩，老板娘一樣招呼我，我不動聲色地買了點心，轉身離開，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坐在女孩身邊的成五。

成五是在停車場前的路邊追上我的，他只在我耳邊說了一句不容辯駁的話就離開了。他說：明天來找我。

一整晚我都在思考，思考那個女孩和成五的關系，思考成五明天找我會說什么？是要結束關系還是另有打算？

第二天，我又去了，只有成五一個人坐在鋪子里，我照舊買半斤點心，拎著上了樓。

成五很快就來了，他撲過來緊緊擁著我：這么久不來，你知不知道我想你都快想瘋了。

他的情緒瞬間點燃了我，我們來不及訴說更多的衷腸就褪盡衣衫，熬了一個月的身體噼里啪啦地釋放出極致的音符，連成五也忍不住發出粗重的呻吟聲。和成五在一起這么久，這是我們最忘我的一次，就好像我們脫離了這個世界，除了我們什么都不存在了。

做完，成五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在床上擁著我，他一遍遍撫摸我的頭發：這么久不見你，我真怕你不會再來。

我想成五是真的很煎熬，他沒有我的地址沒有我的電話，他能做的就是守著鋪子等我。他愛我的方式，就是在我的生活之外默默等待，不逼迫不打擾，尊重我的一切決定。他讓我相信他是真的愛我。

但我什么都不能給他，哪怕一個承諾。

于是，我將話題引開：昨天那個女孩是誰？

關于那個女孩，有一個很曲折的來歷，成五一點一滴地講給我聽。

女孩叫墨墨，開了一家小小的美發屋，位置就在牛胖常去的那家按摩房邊上。按摩房里的女人經常在墨墨的店里洗頭，做發型，時間久了，這些女人也不避諱墨墨，常常會聊一些按摩店里的趣事。

成五，也是按摩店里的趣事之一，因為他那晚拒絕了一個只著內褲投懷送抱的小姐。盡管牛胖一再申明這里的小姐都很健康技術也很好，盡管那個小姐倚在成五懷里說大哥不然我只用嘴也可以哦，可成五還是沉靜地離開了。

天下會有不偷腥的貓嗎？在按摩店里見識了各種色鬼的小姐們當然不信，她們在背后猜測，這個成五，大約在那方面是不行的。

墨墨一邊忙著一邊留心聽著她們的話，她對成五也很好奇，這個世上真的有潔身自好的男人？她想見識一下。于是她說：成五行還是不行，測試一下不就知道了。

怎么測試？好色的牛胖這次派上了大用場。她們讓牛胖拉著成五去墨墨的店里理發，然后讓墨墨勾引成五。

理發的時候，墨墨故意將肉肉的胸在成五身上蹭來蹭去，還免費幫成五修面，故意離得很近，呼吸的氣熱熱地撲到成五臉上。

她低聲在成五耳邊問：大哥，還需要別的服務嗎？成五沒有說話，木頭人一樣直愣愣地坐著，臉色看不出任何變化，理完發修完面就付了錢，然后走了。

墨墨開了這么久理發屋，遇到多少想揩她油的男人啊，而這個成五，簡直就是柳下惠轉世。但按摩房的小姐們不這么看，她們對這個結果的結論就是：成五他真的不行，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她們再次重申。

墨墨卻并不那么想，她決定將成五追到手。這樣的男人走過路過千萬不能錯過，行與不行，處了才知道。墨墨是個直率的姑娘，她追男人的方式也是直率的，她直接找到成五說：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成五依然是沉悶的成五，即使這種天大的艷遇砸過來，他依然有本事淡然地推開。

但他越拒絕，墨墨就越發狂熱地追求。甚至怕成五因為那次理發她做出的種種勾引舉動認為她是隨便的女孩，而主動說出了這其中的內幕。

混蛋見得多了，就不相信這世上沒有不混蛋的男人，她們也挺可憐的。成五說。

我不語，這世上或許真的有很多混蛋的男人，他們傷了女人的心，讓女人們對愛情失望死心，但我又哪里好了？這世上不是也有許多我這樣的女人，過著暗地里偷情的生活，我又哪里值得成五傾心相待？

你喜歡我什么呢？我問，急于解開內心的迷茫。

我哪知道，我只是想每天這樣抱著你，看著你，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去買東西……成五沒有說甜言蜜語，但他描繪的平凡安靜的畫面真美啊，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下淚來。

墨墨對成五的感情越發濃烈了，連著幾次我都在鋪子里看到她。我假裝挑點心，聽見成五對墨墨下逐客令，語氣不留情面。但墨墨一點也不生氣，她挎住成五的胳膊，然后問我：這位阿姨，你看我們般不般配？

我的目光掃過去，看到成五錯愕的臉和墨墨挑釁的表情。我微笑，不語，我猜墨墨大約是知道了我和成五的關系了。女人辨認情敵的神經總是高度發達，她管我叫阿姨，是向我示威吧，她單身又年輕漂亮，我憑什么擋著她的路？

但我想墨墨終究還是太年輕，她不懂，只要成五的心在我這里，她所有的青春便是一文不值的。

那段時間，老公又說要下基層檢查，我幫他打點行李，并不追究他是真的去檢查還是和哪個女人一起去游玩。反正，我有成五，我們這同床異夢的婚姻維持著一貫的舉案齊眉。

送走老公，我去了成五那里，并且第一次留宿。單人床很窄，一翻身就會驚醒，每次醒來我們就會纏上對方的身體，親吻，做愛。

第二天，成五早早起來去開鋪子。而我因為一夜不安穩的睡眠依然睡著。當我醒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床邊站著一個人，正直勾勾地看著我。

是墨墨，她用冰刀一樣的眼神看我起床，盯著裸身的我穿上成五的T恤。我們都不發一言，因為誰也沒有合理的身份為自己撐腰。

但，她是怎么進來的？

我偷偷配了一把鑰匙，墨墨盯著我，手里晃著那把鑰匙。我配了有些日子了，想著哪晚偷偷溜進來，直接鉆進他的被窩。墨墨臉上露出咄咄逼人的笑：你猜，成五會不會把持不住？

你可以試試，我也很想知道結果。我看著墨墨，她也看著我，彼此都在估量對方的底牌是什么。然后墨墨開口：如果他和我上床了，你就要離開他，怎么樣？

現在的女孩追愛的時候可真有勇氣，我像她那么大的時候，戀愛結婚都很茫然。我看著墨墨勇敢無畏的臉，也提出我的條件：如果成五沒有受你引誘，以后不許你再糾纏他。

墨墨想了一會兒，說：一言為定。

成五又成為打賭的對象，如果說拒絕按摩女郎是因為他有身體潔癖，那么拒絕一個年輕的主動投懷送抱的良家女孩就需要身體與情感的雙重潔癖了。同時兼具這兩種潔癖的男人很稀有，他們信奉愛忠誠愛，只和自己愛的女人上床，抗拒誘惑指數高達五顆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墨墨賭，我又不是成五的誰，即使他抗拒了誘惑，我又能怎樣？我依然不會拋棄現有的一切跟他私奔。

但被一個男人全身心的愛著，為了你他可以拒絕全世界的女人，這種榮耀大概是每個女人都想得到的吧。在老公那里我得不到這種榮耀，那么別的男人可以給，也是值得驕傲的事。

與成五的幽會依然在繼續，他沒有任何的變化，所以我也無從得知墨墨究竟是失敗了還是尚未實施她的計劃。

墨墨再次出現時依然是出其不意的，她居然在停車場攔住了我的車。成五這個男人我真的很喜歡，你離開他吧。墨墨說話的語氣輕淡篤定，一邊說一邊打量我車里的內飾。

心忽地一冷，難道她計劃成功了？

我試過了，沒成功。墨墨依然坦率：沒成功才顯得他更可貴，所以，你離開他，這個男人我要定了。

你輸了，按約定你應該不再糾纏他。我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說話沒有底氣。

墨墨無所謂地冷笑了下：我現在反悔了，我又不是君子，一個約定約束不了我。何況，你和成五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那就放了他，做人不能太自私吧？

我不語，暗暗猜測關于我，墨墨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墨墨了解我沉默背后的想法，她說我跟蹤過你，我知道你家住的那個小區有多貴，不可能是你買的。你大概是哪個有錢人家的老婆吧？如果你離開成五，我也懶得管那么多。不然，我倒很有興趣認識一下你家男人，我手里有些東西他應該很感興趣吧。

什么東西？我警覺。

墨墨笑笑，拿出手機：給你看看也沒關系。

手機屏幕上，是我和成五親熱的畫面。這是我們一個月未見做的最忘我的那一次的畫面。

你看你們多投入啊，連我偷偷進了屋都沒發覺。墨墨的語氣既恨又鄙視，下車時，狠狠摔了車門。我獨自坐在車里，很久沒有動一下，整個人都要癱掉了。

我不能再去找成五，如果讓墨墨看見，恐怕她手機的照片轉天就會在我家的小區里傳得到處都是。但成五就好像我的鴉片，上了癮要怎么戒掉？

我曾偷偷開車去過成五那里，深夜，喧鬧一天的街道冷冷清清的，成五的鋪子隱在路燈下，透著孤寂。此時，鋪子上面的小屋里，成五和墨墨，他們可有在一起？

我每晚都失眠，輾轉間想的都是成五，過去那段時光被成五滋養出來的光彩迅速耗盡，鏡子里的我日漸憔悴。

為了緩解思念，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在深夜里獨自開車到那條街停一會兒。我試著自己說服自己，如果成五和墨墨真的能在一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終究，成五的生活里還是需要一個女人的，一個能名正言順帶出去的女人。

第七次，我將車熄火停在一邊的時候，居然看到了成五。已經是后半夜了，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成五從樓梯上下來，拖著一個重重的行李箱。

我不敢下車，怕墨墨隨后就會沖出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成五消失在街頭拐角。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成五，那晚之后，他就人間蒸發了。我在他換了主人的鋪子前路過很多次之后確定，此生，我們是真的走散了。

至于墨墨，我倒是在報紙的尋人啟事上看到過，她，也人間蒸發了。

盯著報紙，我猛然想起那晚成五拖著的那個大大的行李箱，整個人呆住，連呼吸都忘記。

以墨墨這么剛烈拔尖的個性，是很容易觸怒成五的，如果她為了讓成五接受她，而拿我們的床照威脅成五，那她無疑是為自己找了條死路。成五表面上少言溫和，但骨子卻流著倔強不肯妥協的血。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成五和墨墨，他們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

但我真的很想念成五，從我認識他那天開始，一直到最后一次見到他，我們一共擁有了十九個月零七天的相聚時光。盡管短暫，我們的關系也經不起道德的審視，然而在我并不精彩的人生里，只有他，給了我刻骨銘心的感覺。

此后，我依然每天守著空蕩蕩的房子，對著電視，從早看到晚。

就這樣漸漸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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