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在微博扮上流社會?加V是必要的,但必須表現得不情不愿;必須八卦,但必須是外國或古代,至少是民國,比如徐志摩與陸小曼;每個月談論一次古董,最好是最近的拍賣,點綴幾個專業詞匯但不包括包漿這種;可以貼飯局,但別拍菜色要低調地拍同桌名流,且構圖要隨意;別談錢,忍不住可以談天使投資。
可以發外航頭等艙休息室的照片,國內只發專門接待WI P與CIP那種,別炫耀金卡白金卡,滿天飛那是管家,實在不小心可以露一下私人銀行卡;討論波士頓和希臘天氣,別動不動就談澳門和拉斯維加斯;可以為是否去日本體檢犯愁,但別提神馬輻射,更不能轉發科學松鼠會的任何相關討論。
定要結緣位上師,顯密雙修更好,要發一兩張大宅中佛堂的照片,偶爾可以拉上別人起剃光頭;信洋教的要和主教同過桌,但不能是三自愛國會的;也可以皈依南亞帶神秘宗教,但不要在微博中過多談論以免小秘書注意;別發博鰲論壇的照片,要發相似時間在博鰲附近海釣的照片。
去沒有物業的外地務必小心,發酒店照片定要挑在子夜,背景起碼要套房或行政酒廊,品牌不能在四季以下,最好是華爾道夫或半島,發帖心情要淡淡憂傷;別炫耀今天新買的Zegna包,更討巧的做法是在酒店信箋上抄首禪詩,照片角露出你那限量版日本蒔繪筆,用《大西洋月刊》當鎮紙。
發兩張兒時照,背景是高墻大院,最好有個大人物親切地抱你親你逗你,邊上放進口木馬效果次之;發父輩單人照,背景需西山北戴河,陽明山也行,合影要有局委或1955年大將以上人物加持;實在沒有就用黑白舊照PS,精細噴印再掃描,能破打虎派命門,同時代人早已大腦石化,無露餡之虞。
只在馬場與游艇甲板上展露精心雕琢的肱二頭肌與胸部,絕不直接談論性愛,在原創照片中夾帶健壯的純種馬、新鮮牡蠣與黑松露可以強化你的性感(需隱晦注明進食量,以助粉絲聯想,但絕不能讓他們知道你還吃蟲草);除非迫不得已,不透露你的性取向,如果是同志,就找個純種白同志。
不要參加國內百年校慶,如果你見過活的梅校長,就趕去參加新竹的;北京這邊校長逼得緊了,就穿一身帶新竹徽記的P0lO衫去,絕對不上主席臺,更不能拎印有校慶標志的手提袋,那只會玷污你的民國氣質;如果非要發照片,就發慶祝清華附小百年校慶的,當時跑太急,忘把小學搬走了。
如果你四十歲還有職業,趕緊辭掉,V認證信息只保留若干NGO的捐助人或學術教職;廢除貴族頭銜實在是個缺憾,可以考慮拿你的英聯邦護照混個勛位,能力不夠就捐個小國的名譽領事,萬萬不能參加郭莎拉爵士的拜占庭Paleologos王室亞太之星勛爵士團,除非你下半生只打算混圣斗士界。
和主流意見保持距離,不輕易評論某案,但必須顯示關懷與悲憫,至于悲憫的對象究竟是誰,留給別人猜就好,這叫沒立場有態度;對禽畜要立場鮮明地愛護,每逢年節可以悄悄給流浪貓送狗糧并被粉絲撞見,有愛心的上流最受擁戴了,挺人可能押錯寶,愛小動物卻定政治正確。
你有沒家譜?光有文字還不夠,得到大芬村尋畫匠描成工筆人像,農婦畫作誥命夫人,鄉勇繪成驃騎將軍;要做日,要掛高,懂鑒定的不是近視就是老花;沒家譜更好,找歷史系副教授攢個,姓朱就攀建文帝,圓不上就寫朱耷。萬事俱備再發組微博,就從皇甫江那收來的祖傳寶劍開始連載。
絕對不要干曬外交護照或者京A8車牌這類傻事,上流等于權貴是永遠不能捅破的窗戶紙,必要時要公開指責缺少道德血液的地產界密友。粉絲是危險的動物,他們像追求公正、平等一樣迷戀上流,喜歡會裝逼、又不至于戳破窗戶紙的角色,如果你不慎玩過了火,轉身就會被嫉妒與仇恨埋葬。
曬人脈是門大學問,與名伶大導交游更是雙刃劍:姜文可以有,但友誼必須上溯到十年前,陳道明就算了,以杜憲先生的身份可破例;Jacky Chan可以不認識,Jet Lee只局限于在慈善活動上偶遇;你要關心張元的近況,去崔健的《藍色骨頭》片場探過班;絕不要與國際章出現在同一畫面。
科學就不是上流社會該關注的事。燒死布魯諾、磕紅丸、不問蒼生問鬼神才是古今中外上流的傳統。上流應該學文科,你要參加冥想與禪坐,再不濟也要練練瑜伽,相信輪回或占卜,有私人中醫與星相師更妙。你需要給粉絲們個享受智力優越感的機會,這樣他們才會產生上帝公平的幻覺。
一頓早餐和一塊肉的覺悟
蘇格蘭的柯克沃爾,是奧克尼群島的首府,這里人煙稀少,黃昏和清晨濃霧彌漫。我們住的艾爾酒店房間很小,餐廳倒還寬敞,布菲臺上擺著冷肉、酸奶、水果、燕麥片。據說,要想在英國吃得好,就要吃三頓早餐,但這天的早餐也不會太好。同行的老蔡有點兒臊眉耷眼,他是美食家,在上海廣州開著好幾家餐廳,頭天晚上剛吃了當地一家叫The Creel的飯館,老蔡對頭盤Local Crab,主萊Scallopsand Cod都非常推薦,還說甜點三色冰激凌也不容錯過,現在他對著面前的碗麥片粥和一堆爛糊的omelette,提不起興致。
我坐在他對面,喝著黑咖啡,開口道:“我是個作家,寫小說的。”老蔡好像對小說沒興趣,禮貌地點點頭,他是個化學家,在美國一家化工廠工作過,據說在實驗室里完成了對中國菜的兩百多項試驗,結果是中國烹飪有“過度氧化。的問題,嘌呤含量過高。我接著說:“我下本小說叫‘塊肉的覺悟’,是寫吃飯的?!崩喜桃幌伦犹痤^:“有意思?!蔽疫B忙提出要求:“我想請你給我講點兒故事,關于吃飯的。”
老蔡長年在外飛來飛去,尋找好吃的好喝的,這次到柯克沃爾,是拜訪島上著名的SCAPA酒廠。他把勺子放下,給我講了個故事:“十來年前,我在紐約一家貿易促進會幫忙,他們做了一次烹飪比賽,邀請日本、西班牙、法國、意大利、中國這么十來個國家來比賽。中國選手來得晚,時差沒倒過來,在現場哈欠連天,衣服也不講究,外國選手個個精神抖擻,穿得也干凈得體,比賽原料是海鮮,比賽時間是四個小時,比賽開始,都是助手準備材料,中國大廚的助手就開始雕蘿卜花,雕西瓜盅,雕壞了就拿牙簽串上,離遠了效果不錯,仔細一看非常粗糙,等最后四十分鐘,大廚上場,軟炸蝦仁什么的,炸完了盛盤,有龍鳳呈祥的蘿、花,有蓬萊仙境的干冰,一道道菜做得非常有氣勢。評委看了,紛紛稱贊,他們商量了一下,就說第名是中國,可他們沒人吃口中國廚師做出來的菜,都說從第二名開始正式打分,他們吃日本人做的菜,吃西班牙菜,吃法國菜,每個項目都認真打分,最后排定名次。我覺得這是對中國菜的大羞辱,可我們拿了第一名都高興得不得了,大使館文化處還歡欣鼓舞。老蔡講到這里不說了。
我只好接下茬兒:“我們從小就認為,我們是世界第一的美食大國,法國菜、土耳其菜什么的都要排在我們后面,到底我們是不是世界第一?。老蔡說:“你要是到墨西哥去,墨西哥人也會說,他們的菜如何如何好吃,也是世界第一?!蔽艺f:“這個事情就沒有個標準嗎?比如米其林指南,他們在香港不是評定了幾個米其林餐廳嗎?”老蔡說:“他們在香港評定的那幾個餐廳遭到了多少批評啊。中國菜是不能按照米其林的標準來評定的,誰評定也不管用,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彼闷鹕鬃樱又人柠溒?。
我說:“我這本《一塊肉的覺悟》,是想寫我們原來都挨餓,后來趕上了改革開放,都能敞開肚皮吃飯了?!崩喜桃钥茖W家的口吻說道:“人體消化食物的合成酶,是在12歲前形成的,所以一個人的口味,是在12歲前就形成的?!蔽一腥淮笪颍骸瓣€不得我總覺得咸菜最好吃?!崩喜棠樕下冻鲂σ猓骸拔矣X得這是個好故事啊,我們終于吃飽飯了,卻抹不去饑餓的記憶。不過,我希望你的故事里加上另層含義,那就是我們總以為自己的美食天下第一,任何外來的標準都套不到我們頭上?!?/p>
我攪動著杯子里的咖啡,黑咖啡已經涼透了,泛起陣沉淀的渣滓。老蔡用餐巾擦了擦嘴,把餐巾往桌子上一扔,說道:“走了,喝酒去了?!?/p>
有個朋友叫東東
每個男人都得有個叫東東的朋友,他或存在或不存在,意思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存在,平常,他根本不存在。
我的東東出現在小學年級時,那次我和巷子里另外三個同年齡的男生打躲避球,不曉得哪個家伙莫名其妙HIGH起來,將球扔得飛越電線桿,然后我們仿佛見到電影里慢動作畫面,球飛過掛在高處的電線,飛過王伯伯家的屋頂,飛過李婆婆家的圍墻,然后我們聽到比打雷更清脆的聲響,“眶——當——碰——鏘——”,很好,我確定打破了扇很大而且修起來必定昂貴的玻璃。
不論修玻璃是否很昂貴,都超過我的能力范圍,況且我唯一關心的是那顆球,若是拿不回球,顯然會被烏龜的老哥大烏龜修理得慘絕人寰。
球是我從烏龜家偷出來的,我得拿回來,但當我站在李婆婆家門口還來不及按門鈴時,門已哐——啷——打開,李婆婆用鐵青的臉皮問我:“誰干的?。
那時其他人早已不知閃到莫三鼻克或冰島去了,我鼓足勇氣說:“東東干的?!背美钇牌旁噲D從她記憶庫里叫出東東時,我已經拿起球,快閃回家了。
從此我做了壞事,一概說是“東東干的”。有天聽到李婆婆在巷口對我媽說:“那個叫東東的小鬼頭太不像話,下回你見到他媽,好好說說?!蔽覌屩秉c頭,當然,她也不知道東東是誰。那時她正忙著跟巷口雜貨店研究醬油漲價的理由,回到家想必早忘了李婆婆交待的事。
東東隨著我長大,記得和小畢在起的時候,不小心有天和小貝去看電影,那晚小畢在電話里用冰庫里拿出的聲音問我:“你到底死去哪里?”我用行云流水般的語氣說:“喔,跟東東去喝兩杯啤酒?!?/p>
是的,日后我屢次證明,只要提到“東東。這兩個魔術咒語般的字,女人都不會繼續往下問,因為:一,很明顯東東是男人的名字;二,既然叫東東,也很明顯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三,和多年的男性好朋友去喝啤酒,女人似乎不該問太多,否則顯得,小氣。
接下來東東發揮出更大的作用,像后來我出國去打球,那時的女朋友問,跟誰去呀?我說,還有誰,不就東東那伙老朋友。像我的手機沒響應,女朋友如吃了原子彈似地問,昨天晚上你到底在哪里?你們猜我怎么回答……對,我說,在東東那里呀,他家在山坳里,手機收不到訊號。
是的,總有天,女人會很優雅地說:“找天約東東吃個飯吧。”你要立即爽快回答:“好極了,等他從法國回來就吃。”
為什么任何事情都得由東東承擔呢?很簡單,這叫死無對證——嗯,這叫不會牽累九族,免得老婆打電話問小乖:“乖乖,你昨天是不是跟我家那個混球起喝酒喝到早上三點?喔,叫一下你老婆,有個包,我配不上衣服,問她要不要。你們看,這多麻煩,能搞死我有限的朋友,所以我愛東東,而且每個男人都需要個叫東東的無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