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2年1月8日
地點:廣州翠屋茶坊
人物:安辛
職業:小學教師
廣州富豪八胞胎新聞沸沸揚揚的時候,我接到了安辛的電話,她說自己也有過類似經歷,八胞胎的新聞讓她又想起了那段傷痛,很想找人說說。
春節臨近的廣州,到處都是喜慶的節日氣氛,在翠屋茶坊,我見到了安辛。她落寞地坐在臨窗的位子_上,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往年這個時候,我已經跟老公回老家了。”可今年,安辛說自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因為,就在半個月前,她正式同老公離了婚。
2011年之前,我是朋友圈子里公認的幸福女人。
我和樂源是大學同學,畢業之后一起來到廣州,雖然結婚三年來一直買不起房子,可樂源積極上進,工作優秀,絕對算資深潛力股。而我在一所小學做教師,收入不高卻很穩定。
我不像其他拜金女那樣,時刻望夫成龍。在我的心中,最大的幸福就是一個三角形,樂源、我,還有一個孩子。
樂源一直很寵我,但在孩子這個問題上,他卻出奇地固執。婚后不久我就懷孕了,但樂源堅持在沒有立業之前他不想要孩子。
樂源的想法讓我很惱火,他明明知道我不在乎他是否功成名就的。可樂源卻認真地告訴我,他其實同我一樣,渴望有一個孩子,但巨大的生活壓力又讓他必須回歸現實。現在我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和車子,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又怎么可能給他良好的成長環境?與其讓孩子過早跟著我們受苦,還不如讓孩子推遲幾年出生。
樂源的說法,讓我暴怒的心平靜下來。他說的這些困難,確實存在。但如果樂源一直不發達,難道我們就永遠不能要孩子了嗎?
樂源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怎么會一直寂寂無名呢?告訴你,老板最近又要給我升職了。放心吧,三五年內,我們絕對可以擁有自己的小天使。”
我聽信了樂源的承諾,做掉了孩子。
接下來的兩年,樂源更是拼命工作。作為妻子,我當然全力以赴支持他。不僅煲湯送夜宵,為了他的升職,還不惜克服自己內向的性格,多次跟著他出席公司的酒會。根據他的意思,有意去接近老板娘,打“夫人外交”牌。
收效是非常明顯的,樂源的老板娘對我有著明顯的好感,她驚嘆于我的學識和溫婉,不久,甚至邀請我和樂源去他們府上做客。
樂源激動壞了,公司里人人都知道,老板娘雖然身居幕后,可對老板卻有著一言九鼎的威力。如今我們夫妻得到老板娘的賞識,晉升的機會自然指日可待。
就在我們做著美好的春秋大夢時,有一天,樂源回來了,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情,既糾結又沉默。
在我的追問下,樂源最終開口了:“現在有一個極好的晉升機會擺在面前,但能否得到這個職位,關鍵卻在你。”
說到這里,安辛垂頭靜默片刻,端起茶杯輕輕掩飾自己的激動,轉而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眼神中閃過一絲茫然。
我說什么也沒想到,老板娘竟然會將公司的職位拿來同樂源做這樣一個交易——她允諾,只要我同意為她代孕,那么,樂源將順利升職。
我簡直魂飛魄散。關于代孕媽媽的新聞,我早就有所耳聞,卻說什么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遇到這樣的鬧劇。
我當然不會同意:樂源的老板身家千萬,完全可以找一些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做代孕媽媽,何苦來破壞我的寧靜?
樂源一臉沮喪地告訴我,他也這樣反問過老板娘,她卻告訴他,之所以不找小姑娘代孕,一是怕自己老公和代孕的女孩日久生情;二來現在國家政策還不允許代孕媽媽的存在,找一個知根知底的能更好地降低風險。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瞬間也明白了,為什么老板娘一直以來那么關心我的所有情況,甚至連有無家族遺傳病史都仔細詢問。
當初我只當那是女人間的八卦,卻不想,原來自己一直是她精心挑選的獵物。
可惜的是,這個女人打錯了如意算盤,我雖然貧困,卻還沒有混到出賣身體來換取榮華富貴的地步。
我以為樂源在這一點上會與我有相同的立場,卻不想,關鍵時刻,樂源卻退縮了。
他告訴我,老板娘說了,只要我不同意代孕,樂源將立即被辭退。雖然再找一份新工作不是難事,但在公司辛苦打拼這幾年,樂源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如果此時離開,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而且,”樂源緊緊抓住我的手,“老板娘已經許諾,如果你成功為她代孕,她還會送50萬元現金給我們做酬勞。親愛的,50萬元現金,這是一套房子的首付啊,有了這筆錢,我們可以馬上買一套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咱們立即就可以要自己的孩子了。”
看著樂源迫切哀求的眼神,我一時心亂如麻。一個聲音要自己堅持尊嚴和生命的底線,另一個聲音又在誘惑一一不過是十月懷胎的一段經歷,權當出租自己的子宮去博取幸福的明天。
反復猶豫中,一位好友生下了自己的孩子,我去看望她。在醫院,看到那對幸福的母子時,我真的心動了。
如果有了那50萬元,我也可以立即有自己的孩子,為了那個幸福的三角形,我決定犧牲自己一次。
安辛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愣半晌,再次悠悠開口。
胚胎移植到子宮之前,我又被老板娘帶去做細致的全身檢查。
得知一切安好之后,樂源長出一口氣,不知為什么,看到他那一臉慶幸的神情,我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此刻的樂源眼里,只有即將到手的職位和50萬元巨款,根本沒有替我未來的艱難時光做過任何考慮。
不久,老板娘兌現了她的承諾,樂源升職了,但她對我也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比如,不管反應多么劇烈,為了保證胎兒的營養,我每天必須吃進定量的食物。而有些食物,我是連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可老板娘卻鐵面相對:“你的身體現在不是你自己的,而是我兒子的。”
這樣的話,讓人滿心屈辱,有時我真想一怒之下反悔,可樂源總是用甜言蜜語哄我。為了幸福的未來,我只有咬牙忍耐。樂源的表現還算讓人欣慰,雖然工作忙碌,但每天都會按時回家。
代孕兩個月時,一不小心,我有了流產的跡象。老板娘一家如臨大敵,緊急將我送往醫院保胎。
在那一個月的保胎時間里,我天天被勒令平躺在床上,不能有任何動作,全身又酸又痛。而這時,樂源被公司外派到其它省市開辟市場,根本就沒有時間來照顧我。
我本想同老板娘請求讓樂源陪在身邊,樂源卻偷偷告訴我,外派之前老板娘找他談過,調他離開就是怕他妨礙我的養胎。按照老板娘的意思,保胎成功之后我將住進她家的別墅,一日三餐有專門的保姆伺候。
我震驚不已,這哪里是養胎,分明是軟禁啊!可樂源卻苦口婆心地勸我:“再堅持6個月,這段煉獄就結束了,到那時,我們再過自己的幸福小日子也不遲。”
樂源的話讓我再次沉默。這段時間以來,眼前的這個男人越來越陌生了,先前那種被寵愛的感覺沒有了,更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他手中的一個籌碼。
但胎兒已經四個月大了,我好像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眼巴巴地苦挨時光,一晃,臨產的日子到了。生產前,我給樂源打電話,希望他能夠回來。就算不是我們的孩子,但畢竟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大事,我希望樂源能夠陪在身邊。
沒想到,樂源根本就沒回來,當然,這也是老板娘的意思。
我就這樣孤零零地被推進了產房。悲劇就在這時發生,生產過程中發生意外,為了保住孩子,殘忍的老板娘竟然在手術單上簽字,同意摘除我的子宮。
等我從昏睡中醒來,一切都晚了。
雖然老板娘很慷慨地做了彌補,將原先定好的50萬元現金提高了一倍,但我,還是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絕望。
看著樂源塞過來的那張銀行卡,看著那個在我肚子里孕育了十個月的孩子被毫不留情地抱走,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為了早日做媽媽,我出租了自己的子宮艱辛度日,但到頭來呢,錢有了,我這一輩子卻再也沒有可能做媽媽了。
我發誓要去告老板娘,如果沒有她親筆簽字,我的子宮又怎么會被摘除?樂源卻死死拉住我:“不,不要,如果你去告發,不僅自己會受到懲罰,我的職位也要保不住了。”
那一刻,看著面前哀求的男人,我心如死灰:這還是珍愛老婆如生命的那個男人么?在我眼里,此刻的樂源更像是一個賣妻求榮的懦夫。
最終,為了樂源,我沒有將老板娘告上法庭。但我和樂源,卻再也找不回當初的那份愛了。
他雖然多次表示,即便一生沒有孩子也會同我在一起,但這樣的承諾在我眼里是那樣的虛偽。一個連妻子身體都不愛惜的男人,他的愛又會有多深呢?如今的相守,在我看來,不過是這個男人茍延殘喘的內疚罷了。
身體康復之后,我立即提出了離婚。樂源沒有過多的挽留,甚至,在他轉身而去的瞬間,我還看到了某種輕松和慶幸。
那筆錢,他留給了我,在偌大的廣州,我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但這所房子,除了虛無和痛苦,再也沒有別的住客。
安辛的故事講完了,看著她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滿是說不出的沉重。代孕媽媽既不被法律允許,最終也會破壞家庭的和諧美滿,但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繼地以身試法呢?它的背后,是欲望的泛濫,是僥幸的沉淪,也是愚昧和不自知的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