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從陽臺的格子里翻出一本舊書。泛黃的紙,脆如蟬翼。封面也沒有了,書脊也零散了,露出粘貼膠的痕跡。
翻開一頁,是一幅畫,有貌美的姑娘,身后,探出一張俊秀小生的臉,標(biāo)題日《賣油郎獨占花魁》。年少爭夸風(fēng)月,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須著意揣摩。知情識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開卷一首《西江月》讀完,竟放不下了。順勢坐在陽臺的椅子上,讀起來。莘瑤琴落入風(fēng)塵,一嘆。清白身遭遇凌辱,再嘆。小生秦重十兩銀子換的一夕歡好竟未成事,三嘆。讀得小小的我,愁腸百結(jié),哀怨連連。美人薄命,知己難求。
很快看完,這個故事讓我神魂顛倒了好幾天。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時它對我的吸引力如此強烈。我再一次翻開。這次,我發(fā)現(xiàn)第一遍讀得是多么的潦草,很多詩詞和細(xì)節(jié)都被我忽略。
看到瑤琴被老鴇和嫖客設(shè)計失身那毆,我突然停住。書上寫:以下省去27個字,后面印了27個小方格。我看不下去了,就盯著那些有點凹進紙背的小方格。我想知道,省略的究竟是什么。會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隱藏在方格背后,好像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透過紙上的方格,在瞅著我。十歲的我,坐在陽臺上,抬頭是熾烈的陽光打在窗戶玻璃上發(fā)散出的線條。我想到頭暈也沒給自己一個答案,只好丟下書,回了臥室,不忘揉揉有點酸的脖子。
兩年后,十二歲的我在新華書店的書架前徘徊。我抽出一本有磚頭厚薄的書,翻看,竟是《賣油郎獨占花魁》。我才知道,十歲的那個夏天我在陽臺上看的是《繡圖本今古奇觀》,抱甕老人籍。我找到當(dāng)年讓我迷惘的文字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某處被刪節(jié)了,后面直接是瑤琴醒來。我放下書,有點失望,那整整齊齊的小方塊像是一個謎語,誘惑著我,我卻還沒有找到答案。
在一個圖書館的架子前猶疑,不知該選什么書。
《今古奇觀(全本)》,我的眼睛被它吸引,準(zhǔn)確地說,是被后面的“全本”兩字吸引。我在厚實得密不透風(fēng)的書中取出這本,翻到相應(yīng)的章節(jié)。已經(jīng)不知第幾遍讀這個故事,所以我的手法很嫻熟,一翻就到了。
我的眼睛急切地找尋失卻的那個地方。終于,我看到了一行陌生的字。用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讀完了。我,微微一笑。那是一句很淺白的性描寫,放在今天,甚至夠不上任何級別。此時,我已經(jīng)成年。這27個字,像是一把鑰匙,悄然打開我心里某處藏匿的鎖,“咔嚓”一聲,往日的所有疑惑,迷茫就此消散。這一刻,距我在陽臺上對著熾熱的太陽苦思冥想已經(jīng)10年。放下書,我輕抱雙臂,把自己環(huán)進臂膀里,感到似有什么力量在周圍,是成年人的力量。
也許,所有的青春都要經(jīng)過迷茫,成長的身體里有好奇的心,躍躍欲試去探究生命最隱秘的真相。單薄的小小人兒,獨自徘徊,獨自恐懼,獨自找尋,直到某一刻,找到真相。會啞然失笑嗎,會如釋重負(fù)嗎,還是會有淡淡的傷感和落寞,為的是失去的單純?nèi)缢臅r光?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