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主辦的“‘淵源與流變’系列研究展”已經成功舉辦三屆。本期的主題是“晉唐楷書”。大展于2011年12月7日在中國書法院展廳開幕,同期還舉辦了“晉唐楷書研究論壇”,社會反響良好。“淵源與流變”系列展事不同于現在各級協會舉辦的書法展,每期展覽都有其各自的明確主題,帶有很強的探索性和研究性。這次楷書研究展共展出作品160余幅,參展作者都是當代對楷書創作有獨到見解的書家,其中不乏精品。
楷書發端于漢末,從已發現的東漢簡牘中就可以看到很多楷書化的字體。楷書成長于魏晉南北朝,楷書字體的成熟正當魏晉這一中國書法史上最重要的時代,鐘繇、王羲之等名家無不以楷書名世。書法古典技法體系的形成當與楷書的成熟有著密切而重要的關系。唐代又是楷書全面隆盛的時代,形成了后世取法楷模的歐虞褚顏等書體。但楷書在唐以后開始走下坡路,直到清代碑學運動興起,始有學者文士考古訪碑,從之前不受重視的大量墓志、造像記等楷書書跡中重新追尋魏晉古法,并融化于行草等字體之中,這在清末民初匯成一股潮流,促成了碑帖結合的完成。康有為、梁啟超、于右任、李叔同等,皆有一手深厚的魏碑功底,其發于行草,故既得沉雄之氣,又有婉轉之態。而民國初年《流沙墜簡》影印以后,沈曾植、王蘧常、徐生翁等,從漢簡中尋繹上古筆意,也帶有循楷書字體而追本溯源的深層涵義。
而上世紀80年代書法復興以來,習書者多取帖學,偏重于行草,這自然和重個性表現、重張揚節奏的當代文化精神有關,也的確因為行草字體更富有展廳效應。但是經過了二十來年的發展,一味取法帖學行草,書法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精神日趨單薄,故有有識之士直斥當代書壇主導的書風為“偽二王”、“展覽體”,究其形成原因,還是在于當代“展覽體”日益缺少楷書根底,不悟行草書法之起源根本;也有書壇權威人士提出過要“激活唐楷”,而究竟如何“激活”,卻所言不明,即雖已意識到了楷書的重要意義,卻缺少對楷書的長期深入研究,對楷書與行草等其他字體的關系,楷書如何運用到當代的書法創作中來等缺少長期持續的思考,以一己之力,未能形成書壇全面整體的反思思潮。
從以上背景來看,此次的“淵源與流變—晉唐楷書書法展暨研究論壇”,就有相當的現實意義。
參加“晉唐楷書研究論壇”并收入《晉唐楷書研究》的論文十余篇,可以說涵蓋了與楷書書法相關的各個方面,從文獻學、碑帖學、藝術史學等不同角度、不同層面對楷書發展的歷史、經典作品等進行了探討。其中不少論文觀點新穎,如梁培先的《“筆陣”之殤—“筆陣”一說的觀念來源、變遷以及歷史中可能失卻的記憶》考證“筆陣”在漢末到唐代的傳承,并認為古代兵法對“筆陣”思想的形成有重要影響,因此文章運用古代兵法中一些原則,對唐代楷書的造型法則作了細致周密的分析。文章視角獨特,富有啟發意義。梁少膺的《〈曹娥碑〉考》一文旨在論考、揣測今所見《曹娥碑》墨跡本的撰者和書者,作者認為王羲之親書《曹娥碑》一事當是真實的,但今之墨跡本卻并非王羲之書法,而是東晉中期摹學王書者所造。
有關漢魏六朝的楷書形成、演變等各種現象的研究是本次論壇的重點。冉令江的《漢末魏晉南北朝楷書的發生及其流變考論》 概括性地敘述了早期楷書的形成、發展與流變的過程。文章對漢末魏晉南北朝的社會文化背景,寫經、刻經,秘書與書法教習等對楷書形成有重大影響的問題進行了討論。其后又征引了大量文獻和書跡材料,從文人書家和民間書跡兩個不同的方面對楷書形成、演變作了梳理。其中對民間書跡中楷書的整理可以說窮盡了已發現的出土書跡資料,對楷書演變分析細密,條理清晰。王曉光的《從新出土的簡牘墨書看魏晉楷書的形成—兼論六朝楷書在唐銘石書上的確立》則從東牌樓漢簡中的楷書因素、早期楷書的特征、草體對楷書的作用、鐘繇楷書等幾個方面分析了楷書的形成過程。其對早期楷書形成的形式特征的考察尤為細致縝密,資料翔實。王廣瑞的《試論晉代楷書的特點及其成因》分析了東西晉名家楷書與墓志楷書的不同特征,而將之置于“善史書”與尺牘風尚的影響這一背景下來加以探討,則是此論文的亮點。王菡薇的《南朝寫經之于楷書研究—以三本宋、梁、陳寫經為例》以《持世第一》、《大般涅經》、《佛說生經》為例,分析了敦煌吐魯番的楷書寫本的書法特征,人們對南朝書法的認知一直以傳世名家書跡和出土石刻為主,而這些敦煌吐魯番寫本卻清晰地再現了隸書楷化過程中的蛻變和選擇,應是書法史的第一手資料。此論文提出南朝寫本在楷書研究中的價值,意義重大。王祥北的《“觸筆”在楷書中的體現—以〈吐魯番墓磚〉和褚遂良楷書為例》是其“觸筆”研究系列論文中的一項,作者通過《吐魯番墓磚》和褚遂良楷書來論證觸筆在筆法演變過程中的普遍性和重要意義,眼光獨到,觀點明確,對我們理解學習古代經典法帖的筆法等將有很大幫助。張鵬的《楷書結構體式的演變》是對沙孟海先生某些觀點的發揮和延伸,立論來源于其長期大量的書寫感性實踐,所用材料豐富翔實,思考理性而全面,對我們從實踐上取法晉唐楷書資源有較大的參考價值。
本次論壇也對唐楷及唐楷的各種書體進行了探討,如孫鶴的《論楷書在唐朝繁盛的原因》立足于歷史文獻,從制度、社會文化等方面論證了唐楷繁盛的原因。蔡顯良的《對唐代楷書筆法淵源與傳承的再認識》對唐楷的筆法淵源進行了文獻上的梳理,而將張旭歸為唐楷筆法傳承的核心人物。通過這一梳理,可以解釋書法史上的南北書派、尚意書風的出現等問題。王連富、蘇曉敏的《北派書法與顏體形成》,莊輝的《顏楷成因探尋》從不同角度探討了顏體楷書的成因。王連富、蘇曉敏一文認為山東及其周邊的石刻書法是“顏體”形成最重要的取法來源。而莊文則通過大量圖版加以比較論證,更具體地提出顏體楷法當是直接吸收了如北魏《元頊墓志》中一類的風格,加以創新而成。李慧斌的《北宋“顏體”書風考論》一文則通過對大量的宋代文獻、石刻資料的研讀,索隱鉤沉,使北宋顏體書風的發展脈絡清晰地展現出來,并從“趨時貴書”、“國子監書學”等方面對背后的原因進行了解釋。翁志飛的《瑤臺嬋娟 不勝綺羅—略論褚遂良的楷書》通過對褚遂良學書經歷、筆法轉變的原因及工具的考察等方面,重新探討褚體楷書在承續晉人開啟唐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其中使用的原碑照片使我們對唐楷的筆法有了更直觀清晰的認識。王守民的《唐李邕在滑州前后期書法審美轉變》以李邕在滑州為界,發掘整理出李邕書法嬗變的脈絡,并指出李邕在唐代書法中的積極意義。蔣培友的《徐浩楷書地位:盛中唐楷書的開拓者》通過新近出土的代表徐浩早中楷書風格的三件書作,對徐浩楷書的取法進行了詳盡的分析,并結合傳世文獻,對徐浩和顏真卿書法地位的轉變進行了考察。崔偉的《論何紹基對晉唐楷書的取法與超越》則重點介紹了書家何紹基對晉唐楷書的取法。其對何紹基取法來源的分析具體微觀,令人信服,最后又從何紹基獨特的用筆法等角度說明其取法而又創新、超越的方法,對當代楷書創作也有相當的啟發意義。
書末所附西川寧論文三篇,也有較高參考價值。其中《“詣鄯善王”墨書—現存最古老的楷書》一文中提出了楷書的定義。從歷史遺存中的各種藝術品中區辨出一定的風格,并給出一定概念、對之加以命名,這應是藝術史研究的第一步。有關藝術風格演化的描述、藝術史中的各種現象的闡釋都是以一定的概念為基礎的。因此西川寧的這一定義使書法研究具有了藝術史的意義。《楷書的形成—據敦煌、樓蘭、吐魯番出土文書對四—六世紀書法的解明》以楷書的形成為線索,探討了四到六世紀的書法風格演變。《有關北魏天安元年曹天度造塔銘的研究》則將此造塔銘置于其梳理出來的北朝書風演變的大系統中加以論述,指出此造塔銘在北魏楷書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意義。近些年來,又有不少出土材料發現,如東牌樓后漢簡、走馬樓吳簡等,這些都對探討早期楷書的形成有重大價值。姚宇亮的《最古老的楷書—兼論鐘繇書藝》則運用這些材料,對西川寧楷書研究做了一些補充。
楷書長期以來一直是人們學習更高層次書法藝術的基礎,楷書在一些具體形質如基本的用筆動作、筆墨表現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技術語匯和技巧要領;其精神內涵方面如社會因素及書寫心理等也都長期地培養著書家的藝術感悟與認知。對楷書書法的理解及以其作為取法對象的把握,于當代書法創作有著不可忽略的作用。楷書書法在實用方便與書寫審美之間也取得了完美的結合,應是書法學習者取法的基本資源。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主辦 “淵源與流變—晉唐楷書研究展”,從當前學術及書法發展現狀出發,對引導當代書法創作取資楷書、吸納新質而出新求變,將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我們也期待更多的書法愛好者、研究者加入到楷書的研究、創作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