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龍眼上市的季節,老公說老家的龍眼也該成熟了,回去看看吧。
老家座落在一個叫“陳厝”的地方,有人說,地名反映出了當地居住民眾的心理文化和信仰。倘若這個說法有一定依據的話,那么閩南人喜歡用“厝”、“坂”、“寮”什么的來稱呼自己的家鄉,是不是正是因為他們特別愛家的緣故呢?
閩南的鄉村擁有清新的表情,綠是它的基調,深淺無邊,是大手筆的渲染。在瓜果盛產的閩南,最常見的樹是果樹,果林里、農田邊、院子里,或整齊有序,或散落其間,大多是或高或低的各類果樹,沿途看到最多的,正是高大蔥郁的龍眼樹。
龍眼于我,是溫暖的水果。
我打小時就特別鐘愛龍眼,進入夏季后,先成熟的是漂亮且多汁的荔枝,荔枝是許多人的最愛,但我獨愛龍眼,我喜歡龍眼不帶一絲酸或一絲澀的清甜,那種純粹的味道刺裸裸地撞擊著我的味蕾,讓我吃上一個就如同上癮般停不了嘴。
母親對我說過,做女人一生要受很多苦,所以要懂得照顧好自己。成年后每回來例假,母親總要用麻油和紅糖熱煎豬肝,灑上姜絲和一把龍眼干,再淋上一勺自家釀的紅酒,母親說龍眼干尤不能少,是藥引的作用來著。每回吃過后,過不了多久就能感覺一股暖意自腳尖升至肚子,瞬間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那些年在外求學,少了母親在身旁,對付自己也隨意了許多,每每到冬天總覺得手腳冰涼,彼時總是越發地想念母親的手藝,想念那沾著麻油香、裹著龍眼甘的香煎豬肝。
那年懷胎十月里,母親在龍眼盛產之季,便開始著手制作龍眼干,準備在我月子里給我進補。母親做龍眼干的步驟十分原始,晾曬、剝殼、去核,均是按部就班:挑選出個大圓潤的成熟龍眼,折去龍眼的枝,在天氣晴好的日子里充分暴曬一周左右;曬至果肉七成干,便可開始剝皮,別看新鮮的龍眼殼好剝,曬干后的龍眼就沒那么好對付了,果殼硬且扎手,極不易捏碎;將剝好殼的龍眼再繼續晾曬兩天,便可開始去核,最后再晾曬至幾乎沒有水分便制作完成。在這些步驟里,最麻煩不易操作的恐怕要數去核這一步。粘膩膩的龍眼肉,得仔細地一瓣瓣地剝離圓碌碌的黑核,剝得人到后面都是一副頭昏眼花,手掌酸麻、腰椎立不直的癥狀。這是一項很沒有成就感的工作,常常是忙了大半天,剝出的龍眼肉抓在一起也填不滿一只巴掌。那段時間里,在家的母親常常是這樣一幅場景:戴著老花鏡,一下又一下地摳著已經被曬成簿片的果肉,常常是一邊摳,一邊撿落掉下的黑核,整只手粘粘乎乎,機械又呆板地一干就是大半天。
與其“低產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其使用的“高支出”。整個月子里,母親每日都親手熬滿整整一大壺龍眼干茶,給我當水喝;用龍眼干、小米給我煮甜粥;在煮紅糖荷包蛋時給我灑上些許龍眼干……母親一季的辛苦忙碌,轉眼就消耗殆凈。龍眼的甜是濃稠的,如同母親的愛一般,純樸濃厚得看不見深度。
在老家遇見老公年逾八十的奶奶,老人患有輕度老年癡呆癥,時常不認得回家的路,不記得剛剛發生過的事,嚴重時甚至不認識身邊每日相伴的親人,這一日見到我時,卻突然念叨,孫媳婦你要生了,我要去摘些龍眼給你做龍眼干!我的眼眶瞬間就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