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布迪厄的學術思想和理論觀點為女性主義知識提供了重要來源和啟示,其超越二元對立的認識論和反思性批判的方法論為女性主義提供了一種社會批判的思維方式和看待既存現實的視角與方法。
關鍵詞:實踐;符號權力;反思性;女性主義
作者簡介:鄭美霞(1987.2-),女,新疆伊寧市人,廈門大學中文系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C9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3-0223-02
女性主義、女性學與社會學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聯系,女性的權利地位、女性的“他者”身份、女性解放、女權主義運動等都是在社會“大場域”中來表現和進行的。女性學的發展繼承借鑒了布迪厄的社會理論體系的思想和觀點,本文通過分析布迪厄的“性別觀”,重點探討布迪厄的實踐﹑慣習﹑場域﹑話語等概念,他主張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對女性主義的借鑒和啟示及布迪厄的理論對女性主義的影響。
一、布迪厄的“性別觀”
布迪厄龐大的社會理論體系很少論及性別話題,僅在《男性統治》一書較集中論述其“性別觀”。他是用其招牌理論符號權力理論來分析男性統治的。符號權利理論強調三個方面:性質上符號權力是一種構建現實的權力,通過建立符號秩序,昭示人們事物的法定意義是什么;形式上符號權力非赤裸裸的強硬暴力,而是一種得到普遍認同的軟性暴力,具有隱匿性;作用機制上符號權力的實現依賴于一種普遍共識,同時這種共識又是一種誤識,指行動者在符號權力的支配下,把符合某一社會群體利益的、本質上是任意的某種真理誤以為是普遍真理,即被統治者自身是統治者實施統治行為的一個同謀。故符號權力的可怕之處在于被統治者在自己不知情的基礎上贊同了統治者的統治邏輯,并構成統治基礎的重要一環。在此意義上,符號權力可稱為符號暴力。
典型反映布迪厄符號暴力運作邏輯的是性別支配。男性統治是一種軟性暴力,其運行邏輯不僅存在于男性的認知結構中,還普遍存在于處被支配地位的女性的認知模式中。女人總是傾向于貶低自己,她們被培養的女性習性要求將符號暴力強加給她們的消極品質作為自己的主動追求, 她們不僅認可了自己被排除出公共場所、集會或市場的活動是應當的,還在一切生活領域積極貫徹這一邏輯,把自己造就成一個具有女人味(feminity)的女人,一個溫柔、溫存、溫潤的女人。主觀期待有意無意地向客觀可能性調適的結果,導致女人的普遍被剝奪的狀態。女人越是被當成女人看待,她就越是成為社會定義的女人。明顯的表現是女人選擇專業或工作時總被規勸退出某些學科或崗位,結果她們就真的發現她們確實不適合涉足于這些領域。
布迪厄特別分析了有關女人身體的意識形態。女人身體的他律性存在,造成女人處于一種永久的身體不安全狀態或永久的象征性依賴狀態:她們首先通過他人并為了他人而存在,她們總是不計代價經營著自己的身體。“對男人而言,化妝和衣服傾向于讓人為了社會地位的社會符號(衣服、飾品、制服等等)而忘卻身體;對女人來說,這意味著張揚身體并使身體變成一種誘惑的語言”[1]。女人需要別人的目光來構造自身。布迪厄還認為男人不可避免地被他們的統治所統治,由于他們無意識地將統治模式用于自身,男性特權也就變成了一個陷阱,男女兩性的“同謀”使得男性統治被當成一種信念延續下來,而且這種普遍存在的深層次的統治結構是一種超歷史的穩定狀態,有長期存在的可能性。
布迪厄的“性別觀”將男權統治的事實深刻的揭露了出來,但同時又悲觀地切斷了女性作為一個性別主體進行反抗的可能性,受到很多女性主義者的批評,如福勒就認為他仍采用了他在理論上反對的男性統治的那些無意識結構,他實際上是無視或至少是簡單化女權主義者通過艱苦努力所贏得的巨大進步。論者認為布迪厄運用其理論體系進行經驗研究的過程中缺乏烏托邦精神,這導致他“性別觀”的悲觀主義色彩。女性主義自誕生起就是由烏托邦夢想推動的,所以二者有完全不同的基調。這并不意味著布迪厄的思想理論對女性主義毫無用處,事實上布迪厄的一系列認識理論思考工具對女性主義的發展作用是巨大的。
二﹑布迪厄理論給女性主義的借鑒和啟示
(一)場域、實踐、慣習與女性主義
場域、實踐和慣習是布迪厄生成結構主義理論的三個關鍵概念工具。場域由一系列關系構成,這些關系是先于個人意識存在的,場域中充滿了各種資本及為爭取這些資本進行的沖突。社會是一個“大場域”,“大場域”中又有相對自主性的“小場域”,如文藝場,政治場等。行動者一旦進入某個場域就獲得了該場域特有的規則、符號和代碼,即“進入場域所必須交納的入場費”,當它們內化到行動者內心深層結構中時,就轉化為慣習。慣習是一套持續的、可轉換的性情傾向體統,持久性指慣習一旦在人體內扎根,短時間內很難發生改變。可轉換性指它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變化。使慣習發生改變的條件是實踐。人們通過實踐來感知與體驗理解和反思現實世界,從而重塑和改變慣習,進而改變場域規則和構成,故實踐是連接客觀(場域)和主觀(慣習)的中介。
父權制場域中的認知規則是男性為高等的、控制的、強壯的、偉大的、整合的、關鍵的,屬于公共領域的;女性則被塑造成低等的、服從的、柔順的、渺小的、瑣碎的、無關緊要的,屬于私人領域的。這套人為建構的規則被固定下來并內化到人們認知結構中時,父權制的慣習便出現并歷史性地延續下來。因此女性主義在倡導平等、獨立的過程中首先要掃除社會對女性所做的形象定義,打破這種慣習的只有實踐。女性運動即是一種實踐,三次女性主義實踐浪潮促使性別場域內認知規則的改變,也使女性主義取得巨大的成就——不僅從理論上豐富和發展了女性主義,還從經驗層面促進了大眾對于兩性關系的反思。
(二)話語與女性主義
布迪厄用“文化再生產”概念分析了占據權力的集團或者社會成員如何使現存的社會結構和權力關系被保持下來。文化再生產過程從根本上說是官方話語的生產和再生產的過程,是符號權力的再生產過程。命名,語詞等制造了符號權力,在表述現實的同時也建構了現實。“任何支配,如果不通過使人們誤識(misrecognized)作為支配基礎的任意武斷性,從而獲得人們的認可(recognized),就不能維持自身的存在”。[2]誤識使受到該權力壓迫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也自愿參與到其中,默認權力以及權力等級關系中的合法性,二者“同謀”使統治者實現一代代的壟斷文化特權。男權社會通過話語定義何為正常,何為反常,通過標準化和正常化的過程要求人們遵從規范。通過誤識,女性的心智結構和社會結構的“本體性契合”將統治與被統治這一問題消解于無形,如布迪厄所言,“女人們只能依照虛構的理由變成她們現在的樣子”[1],她們認同符號暴力強加給她們的習性,父權制的文化和價值觀念成為整個社會的文化和價值觀念。用布迪厄的階級與品味概念解釋就是女性處于邊緣階級, 要獲得與男性同樣的位置就需要習得男性的階級品味,丟棄自己的生活方式、消費行為、審美觀念等女性特有氣質。
布迪厄的符號權力和話語為現代女性主義提供了一種社會批判的思想武器,它讓女性主義者認識到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是如何為統治他們自己服務的。女性要獲得解放就必須反抗這種隱性暴力的統治,質疑男性主義默識,挑戰舊有權威。后現代女權主義理論盡心解構社會意識、思維習慣以及男權思想對女性主義的影響,主張消除“男性中心論”,解構男性話語體系。男性具有文化符號體系的操作權、話語理論的創作權,在男權社會話語體系里,女性話語始終徘徊在主流話語的邊緣,女性要獲得話語權就必須喪失女性主體,丟棄作為女性特有的生存方式、體驗方式和言說方式。因此后現代女性主義的抱負之一是要創造女性話語。女性只有發出自己的聲音,建立獨立完整的話語權,才能擁有社會身份并在男權中心的社會權力關系中占一席之地。女性主義的話語革命大規模發生在文學領域,正如塞克修斯所說:“婦女必須自己描寫自己”“婦女必須用自身的行動將自己投入到文本之中。”[3]
(三)對二元對立的批判與女性主義
布迪厄提供了一種“看待社會世界的全新方式”:超越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二元對立認識論把世界劃分為代表理性、主體、文化、心靈的男性世界和代表情感、客體、自然、肉體的女性世界兩大領域。理性與自然,理智與情感,果敢與被動,強壯與柔弱,公共與私人等一系列區分,與男女二元區分一一對應。[4]它為男性統治女性提供了借口,把婦女束縛于家中,排除在公共領域和理性聲音之外。布迪厄力圖擺脫傳統社會學主客觀主義對立的困境,超越二元對立達到主客觀融合。后現代女性主義者是該認識論的實踐者,她們認為并不存在一個本質的“性別屬性”,男女二元區分以及“男性氣質”、“女性氣質”特征對應的只是特定的社會情境,文化傳統和性別互動的過程共同構建了兩性在社會中的位置[5],任何兩分法都暗含著等級,必須打破男/女﹑生理性別/社會性別之間的劃分。
(四)反思性批判與女性主義
布迪厄社會學理論倡導社會學剖析,對自己進行反思,確定自己是什么、在干什么。從事研究的學者本身具有思想和觀念,必須在不斷反思中把握其對象。女性長期處于被壓迫的狀態,其反抗男權統治時不免會囿于偏狹的女性立場去爭取兩性平等,因此反思性對于女性理論和實踐的發展更為必要。
女性研究的發展秉承了不斷反思的精神:第一次婦女運動浪潮實踐的目標是爭取與男性在法律上平等的選舉權,而半個多世紀后女性主義者們發現彌漫在社會各方面的歧視才是造成婦女困境的根本原因。反思后的女性主義者們在第二次運動浪潮中確定了推翻男權中心社會體制的斗爭目標。在社會理論界后現代思潮普遍興起的背景下,女性主義者們又在反思絕對主義的基礎上意識到“女性是個多元的存在”。因此在第三次運動浪潮中女性主義者突破了為婦女爭取權利和平等的小圈子,關注男性與女性相互依存的關系,并將全人類的進步和發展作為自己追求的遠大目標,最突出的是提出了性別和諧理論:主張在重視差異的基礎上處理好男女兩性的家庭、工作、兩性文化觀等關系,促進兩性協調發展。女性主義理論發展從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女權主義理論到社會性別理論、性別和諧理論, 從對以往男性社會既有理論的完全否定,到借鑒吸收到有選擇地改造,正是布迪厄的反思社會學思想要求不斷反思與構建過程的體現。
三、結語
女性主義研究長近年開始逐步走進社會學理論領域,豐富和深化了社會學理論,社會學理論也為之開辟了一個廣闊的視角。布迪厄的社會理論體系存在對女性關注的缺失,卻為女性主義知識提供了重要來源和啟示:“布迪厄側重于經驗材料的研究方法提供了一個社會權力的微觀理論,其突出優點是可以把日常生活的細節納入到理論分析的框架之內,并因此可以超越性別研究的本質主義、非本質主義的傳統二元對立……另一好處是提醒女性主義者,任何批判性的女性主義話語必須反思使自身成為可能的社會條件。”[6]
布迪厄的社會理論體系未對女性主義的發展描繪一個美好藍圖,提供一個更理想的烏托邦,也未告訴女性主義者們應該做些什么,但它為看待既存理論和分析現實提供一種視角和方法,其超越二元對立的認識論為女性主義提供了一種有力的社會批判的思維方式。女性主義的目標是實現婦女解放和自由發展,為此必須通過一系列實踐打破男權社會中的慣習。實踐的根本在于打破女性對男權社會價值體系的默識,呼喚起符號暴力統治下的女性群體,同時建立女性的話語體系,發出屬于女性的聲音。最后,反思性是落腳點,時刻對學科懷有反思的態度才能使女性主義理論不斷向前發展。
參考文獻:
[1]、布爾迪厄.男性統治[M].劉暉譯.深圳:海天出版社.2002:112、39
[2]、華康德.論符號權力的軌跡:對布迪厄(國家精英)的討論[J].《國外社會學》.1995,(4)
[3]、喬治·瑞澤爾.后現代社會理論.謝立中等譯[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260
[4]、張廣利﹑楊明光.后現代女權理論與女性發展[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60。
[5]、鄭杭生、王偉光.中國社會學30年(1978-2008)—— 佟新,“女性/性別社會學”[M].北京:中國社會學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
[6]、Moi,T.2000,“Appropriating Bourdieu:Feminist Theory and Pierre Bourdieu''s Sociology of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