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異瑋
初到鎮江,我剛結束了蹣跚學步,媽媽攙著我和妹妹的手,站在正東路的馬路邊,看呱噠呱噠走過的驢車或牛車,教我們識別動物。前面就是南門大街,那時的南門大街還是條巷子,巷中間的石條板被歲月打磨得光滑透亮。兩邊有局促的煤球店、裁縫鋪、白鐵鋪、修鐘表的……這就是我最初對城市的印象。那時以及后來很多年,我并不認為我居住的城市是美麗的,她只是一個市聲嘈雜的略顯匆忙的城市。
不知哪一天我喜歡上了步行,喜歡步行緣于鎮江耐人尋味的小巷。當我上班的地方介于城里城外之間時,我突然發現了與我氣息相契的地方,從此,我經常在城外的巷子里流連,它縱橫伸展,穿行其間我看到歷史的目光在新鮮陽光的擦拭下散發著慈厚的光芒。那些老舊的房子和光線不好的天井、石牌額和青磚黛瓦,略微斜傾的雕欄和敦實蒼老的石門當,甚至連井欄邊的苔斑和磚縫里的小草以及昏暗的白熾燈下老人踽動的身影都讓我喜歡。每每走過總會想起一些流逝的故事,甚至產生自己曾在這里生活過的錯覺。即便是緊閉的黑漆大門,那斑駁的門板和銹蝕的門環也會勾起我想象的欲望,門里,人間悲喜在一茬一茬地上演和落幕。如果走進幽靜的深巷,破缺的青磚地面散發出的久無人至的晦濕,那種仄逼過來的厚重感又會讓我對我們的城市肅然起敬。
再次走進演軍巷,看到五柳堂已是修復好的,它是陶姓綢布商人的府宅,居然還建有一座藏書樓,頗令我詫異。傳說陶家是陶淵明的后代,取宅名用先人的號所以叫“五柳堂”。走進倉巷,步入張云鵬故居,這位民國初年的知名老中醫的宅院完好,林木扶疏。張云鵬故居2000年是我們大陸當時唯一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亞太地區文化遺產保護杰出項目獎的。這個獎項一直讓張家后人非常自豪。漫步城外,知名人士的舊宅隨處可見。
我曾不止一次地走過黑橋,我喜歡坐在風車山的山坡上看下面隧道和那段廢棄的鐵軌,因為這時會有“穿越”的恍惚讓我快樂。雖不知這條鐵軌是為運送什么而建的,但看得出它是我國早期建造的鐵路之一,我似乎看到了勞工在忙碌,彼景彼情構造了我“穿越”的情境。山上遛鳥的老人和奔跑的孩子與隧道形成新舊比照,一邊可能是戰亂的鎮江,一邊是和平的生活。隔不多遠就是賽珍珠故居,她臨終都不能忘懷的黑橋燒餅無疑給她心里烙上了鎮江深深的印記。在襁褓中就來到鎮江并在鎮江生活了18年的賽珍珠也是鎮江的驕傲,她的著作《大地》,1932年獲普利策獎,193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她是唯一同時獲這兩項大獎的作家。黑橋的燒餅還在黑橋散發著香味,而賽珍珠的作品卻流芳于世界各地。
山巷、太保巷、九如巷、春江里、德安里、吉瑞里等等,每到一處都會使我走進情感與生活交織的故事里,這個故事有個名字叫“日子”,如果想象日子里的人物,我希望有美目的顧盼一笑也有壯士的一聲高喊。但我知道更多的是井畔婦人涮洗,鄰家夫婦的拌嘴,或柔或剛或悲或喜,總之豐富了鎮江的民俗,也正因為這些,在兩千多年的歲月淘洗中溫暖了一代一代的鎮江人。
走出巷子又到了西津渡,“唐宋元明清,一眼看千年”,每一次都會給我心靈輕輕的一擊。古渡口已然成了景點,而那歷經過千百年的臺階,就像鎮江額上的皺紋告訴今天的我們:昔日的繁華已經過去,額下的雙眼正看著今天的我們。過去這里是長江的一個重要碼頭,南方的糧食是在這里運往北方的。有多少文人騷客路過江南,也在此待渡遠行。西津渡街上元代建成的漂亮的昭關石塔為遠渡人祈福,清代創立的慈善救生會為江上救護作出了貢獻。這兩座建筑在我國人文史上都有其獨特的地位。
我曾在網巾橋安家十多年,網巾橋的河汊與橋已不復存在,但巷名卻漫散著過往的塵跡。這條巷子很短,從北往南走到頭,上東門坡就能看到夢溪園了,這么多年我始終未邁進夢溪園那短短的門檻,我不想讓我這小小的一邁使心里的沈括和他著述《夢溪筆談》的身影在我眼前現代化。白髯翹逸,油燈躬影的北宋大科學家在這里著書時,我想他住的也就是簡廬吧?他在這里寫下了千古流芳的科學著作,為我國的科學發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我知道是在這里就夠了。
鎮江是有著三千多年歷史,抬頭是文物低頭是故事的城市,是一個江河交會曾經經濟、文化在中國起到重要作用的城市。從南朝到唐、宋、元、明、清,鎮江城當時雖小卻逐漸拉成三山五嶺八大寺的格局,無疑是大氣之城。今天無論漫步老街、穿行小巷還是走進城市山林,那種曾經高貴的氣息總會在不經意時與我們相遇。對這座美麗又耐讀的城市,且讓我們自己在日子里慢慢地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