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玄，有點辣

柯平

這是一位陌生朋友寄來的詩作，剛打開讀了沒幾行，就感覺有些特別。腦子里跳出的一個人物是斯蒂文斯，或者，為艾略特所推崇備至的約翰多恩。在這樣炎熱的夏天的傍晚，雖不能說馬上能達到清涼的效果，至少煩躁的心境是很快安靜下來了。是的，這是一組帶有玄學風格的詩作，結構精巧，語言傳神，意象奇特，講究整體氣氛的營造，敘述老到，且頗多言外之旨。記得多恩有句名言叫“少狎詩歌，老娶神學”。據說是晚年對自己一生職業和文學成就的概括，而讀者從中所窺略到的，含義可能更為豐富，比如說，精神世界在特定時代背景下的裂變，物我之間始終無法平衡的矛盾、困惑和痛苦。作者七二年生人，且大名不見經傳，能一出手就拿出這樣水平的作品來，可謂是相當不易了。

有寫作經驗的人都知道，一般所認為的詩歌的魅力，在于它通常會顛覆我們對事物的認識，制造出某種神秘與不可知，從而吊起讀者的胃口。而玄學派大師們的玩法基本與此相反，雖不至于像魯迅所說的那樣，將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撕碎了給你看，但多半善于以略帶荒誕的語言方式來解剖身邊的現實，擅長像剝洋蔥那樣將筆下題材層層展開，步步推進，在對細節的把握和處理上尤見功力。包括語氣方面，也大多以冷嘲熱諷為主打武器，將主觀感情色彩減至最低。寫作的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堅持用邏輯方式，用出人意料的比喻和推理，與假想中持不同意見的聽眾進行辯論的過程。而反諷和自嘲手法的運用，既表明個人對現實世界的態度，同時也有助于消解內心語言與公共語言之間的緊張關系。

此外，題材的廣泛和駕馭的功力，也頗值得一談。因篇幅關系，這里刊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總體上讓人印象深刻。盡管萬物皆能入詩是古人對詩歌的基本要求，但考之文學史，真正能做到的人還是相當有限，多的是風花雪月，少的是世道人心。清代的張問陶雖說過“好詩不過近人情”這樣的話，但在個人實際創作中亦鮮有建樹。能直面人生，縱橫捭闔，將一般不能入詩的事物寫入詩中，這是需要有相當力量才能做到的事。這位袁先生聽說在當地媒體上班，我不知道他平時工作中是如何的一副形象？但在日常生活里，相信一定深刻而敏銳，談吐幽默，玩世不恭的樣子。寫詩對他而言，或許只是為了獲取一種類似救贖或被救贖的感覺，獲取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這種寫作方式是優美的，甚至還略帶幾分悲壯的意味。正如前面提到過的那位玄學派老前輩，美國銀行家斯蒂文斯在他的成名詩作中所告誡我們的：“藍色吉他上的曲調，必須是事物本來的面目。”“我彈不出完整的世界，雖然我用盡了力量。”

（斯蒂文斯《彈藍色吉它的人》/西蒙 水琴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