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足球流氓的特殊“戶口”

唐磊

那晚，山東魯能隊在主場輸了，沒能如球迷期待的那樣登上積分榜首。比賽結束時，有多個礦泉水瓶飛下看臺。有個扔瓶子的球迷被警察帶走。

散場時，魯能球迷仍不肯離去，對手河南建業隊的大巴被砸，河南球迷所乘的大巴也被圍攻。25歲的球迷李文（化名）在地上找了一塊東西向大巴扔去，記不清扔的是石頭還是磚塊了，只記得剛出手，自己就被摁住。他回憶說，之前沒看見身邊有警察，才敢扔的。

2009年9月的那個晚上，李文被警察帶走了，拘留七天?，F在李文有自己的生意，他說，如果沒有“那個污點”，現在的生意會做得更大。

2009年，共有八名“鬧事”球迷被濟南警方帶走，接受批評教育、拘留、罰款等不同處罰。2012年5月底，專門負責濟南市大型活動安全管理工作的市公安局治安警察支隊三大隊對外宣布，警方已建立“足球流氓”檔案，進行重點管控。

“足球流氓是新聞點”

濟南是中國職業體育重鎮，主場設在該市的魯能足球俱樂部和黃金籃球俱樂部都是國內職業聯賽的元老級俱樂部，市內球迷眾多，社會關注度很高。特別是足球賽，近些年現場觀眾最多會超過3萬人。

每次比賽開始前三天，賽區組委會會召集相關人士召開賽前聯席會。濟南市公安局治安警察支隊三大隊副大隊長紀東明和同事會進行賽前評估，來確定安保級別。從1998年開始，紀東明就負責市內球賽、演出、展覽會等大型活動的安保工作。

賽事類型、觀眾數量、關鍵排名、領導規格、球星吸引力、球隊有無宿怨、客隊球迷數量、比賽時間、天氣、央視是否直播等十項風險因素是紀東明評估比賽安全級別的依據。

本賽季的一場主場比賽中，很多球迷在喊滕卡特（主教練）下課。場內有一個球迷團體不愿喊，但他們發現，身邊有兩名球迷喊得很起勁。這兩人是另一個球迷組織山東魯能球迷會的成員。像這樣成規模的球迷組織，在濟南有六家，分坐在山東省體育中心不同區域，當天這兩人坐錯了位子。兩方發生激烈口角。山東魯能球迷會會長王大全嗓門很大，他把兩名會員叫了回來。事情算暫時平息。

賽后，與二人發生沖突的那家球迷會中有十多人找到王大全，向他要人。王大全保證說，下場不讓那兩個人來了。對方不肯，爭執中，王大全胸口被砸了一拳。周圍的十多名山東魯能球迷會會員看見都圍上來要還擊，被王大全死死攔住。他知道，要是一打，這事就鬧大了。

本賽季，山東魯能隊成績不佳，十二輪過后，少賽一場排名倒數第二。作為曾經的冠軍球隊，球迷很難接受這個成績，很多人在氣頭上。

也是從今年開始，濟南警方將賽事安保級別重新細分為三級。最高是一級，需抽調治安支隊、交警、特警、巡警、武警、反恐、保安等超過1600人。三個安保級別的行動中，各警種出警人數都細化到了個位數。建立“足球流氓檔案”也是加強和細化安保工作的一項。

“足球流氓，我也考慮這個詞合不合適。但這是個新聞點?！睗鲜泄簿种伟簿熘ш犎箨牳贝箨犻L紀東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四條對此類事件有明確規定，比如禁止一年進入體育場看球。但實踐中比較難操作，我們現在以震懾的角度，加大宣傳力度，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有一定的震懾力，畏懼心，增加球迷自我管束的能力?！?/p>

“球都贏了還在這干嗎？輸了？哪有總贏的隊伍”

2011年的一場中超比賽，隨天津隊到濟南的球迷達700人，創歷年來濟南的客隊球迷數量之最。濟南警方安排了一條較隱蔽的、山東球迷較少、又能較快上高架路的線路，方便天津球迷的大巴賽后離場。

紀東明通過對講機確認了三遍，詢問天津球迷所乘大巴的司機是否已經了解疏散路線，大巴司機說對濟南道路很熟悉，保證沒問題。但最終，司機沒有按既定線路走，提前拐彎，駛上一條沒有警力且很窄的公路。主客場球迷看清對方后開罵，大巴被砸。

“足協問天津警方，天津警方來了兩個人隨隊到濟南，他們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年所有到濟南的客隊球迷車輛都安排警車帶路，按照安保級別沒有這個待遇，但這是為了保證球迷的安全。”紀東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絕大多數事件，大規模的，是發生在賽后，對球隊不滿、對裁判不滿，各方面綜合因素。主隊一旦輸了，各種矛盾可能就有爆發點。賽后是出事重點時段、安保要重點掌控的時段。”

從2009年全運會開始，每場比賽前，武警會提前六個小時在山東省體育中心外圍設置七百多米的封閉護欄，將外圍廣場分塊隔離，禁止球迷在廣場上自由穿行，從哪個門進場，就從哪個門出場直接上街道、公路。

當然，球隊戰績不好，球迷時常會滯留，要求和俱樂部領導、隊員等對話，宣泄不滿。通常散場需要半個小時，參加安保的警察在賽后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能回到家，但遇到球迷要找主隊或客隊“理論”，時間就沒準了。去年一場對陣北京國安的比賽后，很多警察凌晨才到家。事后，有基層民警寫信到市局的信箱提意見說，處理（球迷滯留）的方式太軟了。

“球迷只是對罵，如果采取行動，可能會激化球迷的行為?！奔o東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的執法環境越來越透明，現在人人能拍攝發微博，也是好事，逼著公安機關提高自身素質。但我們就更加畏手畏腳，不敢動，以前可能推一把就讓球迷走了，現在不行，只能勸，有時候球迷越勸越來勁。”

“球都贏了還在這干嗎？看電影去嘛！”“輸了？哪有總贏的隊伍，你看看法國”這樣的聊天，常常出現在警察和球迷之間，“盡量想辦法，把他們的情緒壓下去，勸到他們離開。” 濟南市市中區分局治安大隊二中隊副隊長況冰率隊專門負責球場外圍的工作，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如果勸阻不聽，對現場造成惡劣影響，可以帶離現場?！?/p>

濟南六家較出名的球迷協會會長賽后都會到省體育中心東南門的辦公室集合，辦公室是警方為他們特設的。如果有球迷滯留，會長們會出去，親自勸相熟的球迷離開。

通過多年溝通，會長們也很理解警方的工作，成為安保工作的一環?！捌唿c半比賽，早來的都是真球迷，安排他們坐前面。后面的球迷要鬧，也不會影響那么大?！?山東魯能球迷會會長王大全原來號稱“王一瓶”，早年一直喜歡喝點酒去看球。現在他說，“酒后很容易沖動，喝酒了就口無遮攔，帶臟話。晚來的，聞到是喝了酒的，就勸他不要進場?！?/p>

“建立檔案是有個緊箍咒”

2005年，在濟南舉行的一場亞冠聯賽前，有民警在安檢口聞到汽油味，仔細尋查后發現垃圾桶內有個礦泉水瓶裝著汽油，已經流出半瓶。

“可能就是過安檢時畏懼了。”紀東明對這件事印象很深。他覺得是省體育中心入場前的三道關卡起到了震懾作用。

在體育場內，平均一到兩個看臺都會有一名警察拿著攝像機拍攝球迷，為可能出現的違法行為進行取證。雖然經過2004年亞洲杯改造，山東省體育中心增加了很多攝像頭，但很多球迷不會注意攝像頭，有警察拿著攝像機對著看臺全場拍攝能進一步起到震懾作用。

依據2006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強行進入場內的；違反規定，在場內燃放煙花爆竹或者其他物品的；展示侮辱性標語、條幅等物品的；圍攻裁判員、運動員或者其他工作人員的；向場內投擲雜物，不聽制止的；擾亂大型群眾性活動秩序的其他行為，都可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因擾亂體育比賽秩序被處以拘留處罰的，可以同時責令其十二個月內不得進入體育場館觀看同類比賽；違反規定進入體育場館的，強行帶離現場。以此為法律依據，濟南警方又參考北京警方的處理方式擬定了專門的《中超賽場觀眾擾序滋事行為處置工作規范》。

按照屬地管理原則，滋事球迷都會被帶到濟南市市中區四里村派出所，這是離省體育中心最近的派出所。

“被處理的人（球迷），以年輕人為主，三十歲以上就少了?！睗鲜兴睦锎迮沙鏊彼L肖磊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四里村派出所的檔案室里有專門被歸為“足球賽場擾亂公共秩序”類的檔案。在濟南市，這類檔案一直都被單獨歸類留存，只是今年才對外以“足球流氓檔案”的名字公布。據檔案顯示，2009年因“足球賽場擾亂公共次序”被帶到四里村派出所的有8人、2010年9人、2011年5人、2012年截至5月為3人。

正是因為以年輕人為主，即使球迷被拘留，四里村派出所也沒有聯系當事人單位或學校，“以震懾教育為主，不能影響人家一輩子?！币晃幻窬瘜Α吨袊侣勚芸氛f。

按法律規定，擾亂體育比賽秩序可責令其十二個月內不得進入體育場館觀看同類比賽，但實際操作會很困難。球票沒有實名制，警方只能在審查的時候留下球迷資料，如果真的要限制其入場，只能在球賽舉行的時間專門約談該球迷或采取其他方式。

“建立檔案是有個緊箍咒。國家法律有規定，但沒有配套的實施細則。怎么落實，各地在摸索?！睗鲜泄簿种伟簿熘ш犎箨牳贝箨犻L紀東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全國共享聯動違法球迷名單，操作起來有難度，除非是嚴重違法會發通緝令。如果A地球隊球迷來濟南鬧事被抓，要通過山東省廳找到A地公安局，A地認真的話就執行，不認真也就是這么個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