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茜
摘要:新歷史小說中的革命敘事包含了對革命中所犯錯誤的反思、對革命終極意義的追問以及對革命理想的堅持。它力求風格多樣化,達到真實性與傾向性統一,并用美學、歷史、人文三重標準相統一的觀點來評價作品,這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都是一脈相承的。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新歷史小說;革命敘事
中國當代的革命敘事可追溯到上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的革命歷史小說,但這些作品普遍存在著在政治功利的驅動下將革命神圣化、理想化的現象。而新歷史小說則為革命歷史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書寫方式,它摒棄了傳統革命歷史小說的二元對立模式,注重對文化的審視、對人性的發掘和對革命的反思,力圖將還原歷史真實。關于新歷史小說中的革命敘事,前人已有較多研究,大部分評論肯定了其在解構神圣革命、還原歷史真實上所作出的貢獻,但也有部分評論者認為其在重寫歷史的過程中消解了經典與崇高,弱化了文藝的政治教化作用。與革命歷史小說相比,新歷史小說一方面表達了經歷了文革后的新一代對歷史真實、歷史價值的重新考量,另一方面也體現了市場經濟下純文學受到巨大商業沖擊的現狀。所以歷史地、辨證地評價新歷史小說中的革命敘事十分必要。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理論是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它不僅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而且相應地揭示了人類意識形態領域,包括文學藝術領域在內的特殊規律[1]。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是整個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是世界文藝理論史上的偉大革命,即使在一個半世紀后的今天依然具有巨大的科學價值和現實指導意義。下文將結合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分析新歷史小說革命敘事的特點。
一、突破文化專制,追求風格多樣性
馬克思曾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中說道:“……但你們為什么要求世界上最豐富的東西——精神,只能有一種存在形式呢?……每一滴露水在太陽的照耀下都閃耀著無窮無盡的色彩,但是精神的太陽,無論它照耀著多少個體,無論它照耀著什么事物,卻只準產生一種色彩,就是官方的色彩!”[2]這段話無疑是對當局文化專制的控訴和詰問,以及對創作自由、風格多樣的大力呼吁。革命歷史小說中的革命敘事就存在著“只有一種色彩”的單一化現象,作品中的所有矛盾都是階級矛盾、階級斗爭,所有感情都被階級感情所取代,誠然,在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下,階級斗爭的確是革命敘事的主流,但如果所有的作品都表現同一個主題、同樣的內容,那不是過于單調了嗎?1942年,毛主席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號召全國的文藝工作者們站在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的立場,端正創作態度,寫出為廣大人民所喜聞樂見的作品。我們不能否認《講話》在特定場合下起到的重要作用;但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如果對其中部分屬于政治策略性的提法也任意引申,則會制約文藝的多樣性發展。尤其是在文革時期,文藝被反革命集團用來作為篡奪黨權的借口,導致文藝界萬馬齊喑,這無疑是文化專制的慘痛教訓。
1979年,隨著“四人幫”被打倒,解放思想、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中國大地,鄧小平《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的祝詞》提出了內涵更深更廣、更適應歷史背景和時代發展的“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口號,代替“文藝為政治服務”、“文藝為工農兵服務”。在相對寬松的社會環境下,新歷史小說在革命敘事方面也呈現出了風格多變、內容繁多的特點。在“后革命”氛圍下,對“紅色經典”的多樣化闡釋大致可以分為四種。其一,續寫。即通過宏大革命歷史場景的彰顯、英雄人物的塑造等弘揚革命的理想主義精神,繼續為政治服務。其二,補寫。即置換其中一些支撐性敘述話語和資源,將諸如民族主義話語、人道主義思想等內容融入革命歷史敘事中。其三,改寫。即采取直接顛覆經典革命歷史敘事的策略,試圖通過刺破革命話語的謊言以接近歷史的本真狀態。其四,戲寫。即將革命故事戲謔化、趣味化,通過幫助大眾獲得種種快感體驗從而在文化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3] 新歷史小說中的革命敘事也涵蓋在其中,主要屬于改寫和補寫。這四種趨勢并非都是進步的、科學的,但其至少為讀者提供了多種選擇,為文化界的“百花齊放”作出了努力。
二、力圖達到文藝真實性與傾向性的統一
恩格斯在《致敏娜·考茨基》的信中對文藝的傾向性與真實性的辯證關系做了論述。首先他“絕不是反對傾向性本身”,因為任何作家作品都是帶有傾向性的。但他同時認為“作家不必要把他所描寫的社會沖突的歷史的未來的解決辦法硬塞給讀者”[4]。文學作品中必須有傾向性,即作家必定會對其描寫的事物持某種情感態度,但如果這種態度沒有和作品融合而游離于作品之外,那就變成了抽象的、空洞的說教。傳統革命歷史小說中的人物常常把革命的“意義”掛在嘴邊,將文學的傾向性發揮到極致,幾乎成了純粹的政治宣傳詩,使真實感、親切感大打折扣。新歷史小說的革命敘事也暗含了作者的傾向,但鮮有鼓動性的言語和不切實際的行為,而是將革命思想蘊含到平凡的生活之中。
在塑造人物上,馬克思主義反對“席勒式”地把個人變成時代精神的單純的傳聲筒,而應“莎士比亞化”地從現實出發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5]在傳統革命敘事中,觀念化、臉譜化的現象十分嚴重,英雄都是國字大臉,英俊無比;反面人物則是尖嘴猴腮、猥瑣不堪。而在新歷史小說中這種現象則大有好轉,甚至“正派”、“反派”的衡量標準也模糊不清了,如《白鹿原》(陳忠實)中主人公白嘉軒,一方面他是德高望重、以仁義著稱的族長,另一方面他又是舊的封建秩序的維護者,是進步力量的反對者。這樣的人物設置雖然復雜但卻真實,避免了單一化、概念化的誤區。筆者認為,新歷史小說的革命敘事在人物塑造方面主要有四個趨勢。其一是對傳統意義上的英雄的消解。“高大全”形象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為了私欲或純粹因為偶然而參加革命的人,如《舊址》(李銳)中為了強占女性、滿足個人欲望而參加革命的陳狗兒,《白鹿原》中拋硬幣決定入“國”入“共”的鹿兆海和白靈,竊取革命果實的白孝文,信仰堅定但一生不得志的鹿兆鵬等等。其二是對除工農和共產黨之外其他革命力量的描寫,如《紅高粱》(莫言)中身為土匪卻英勇抗日的“我爺爺”。其三是對革命的“看客”的塑造。如《白鹿原》中道德和仁義的化身朱先生,他品行高潔學富五車,未出白鹿原卻能胸懷天下,但他卻始終不愿出山致仕,是一個革命的旁觀者。其四是對反派人物的雙面描寫,既揭露其反動的一面,也不刻意回避或惡意丑化他身上偶爾閃現的人性美或優秀品質。多樣化的革命敘事真實地反映了人們對于革命歷史的不同態度,再現了生動的革命場景。
三、美學、人文、歷史三重標準相結合
恩格斯在評論拉薩爾的劇作《濟金根》時指出“我是從美學的觀點和歷史的觀點,即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標準來衡量您的作品的”[5]由此可見,恩格斯對文藝的評判標準是美學的和歷史學兩方面地統一。美學的觀點注重文學的審美性,而歷史的觀點注重文學的社會性,將二者結合起來說明一部優秀的作品是審美愉悅與社會功用的完美結合。
此外,還有學者指出了馬克思主義歷史觀中關于人的本質、人學和人道主義的觀點。這一點一直為過去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所忽視,實際上馬克思主義的人道主義與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并不能混為一談。馬克思主張的人道主義不是悲天憫人的同情,不是小恩小惠的施舍,而是通過革命斗爭消滅私有制,不僅解放勞動者,而且解放全人類。這種人道主義和共產主義最高理想是緊密相連的。它并不排斥博愛,但反對抽象的泛愛,而是有具體目標的愛、追求實效的愛 [6]。所以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的標準可以概括為美學、人文、歷史三重標準的統一。在新歷史小說里,革命者不是一呼百應的英雄、某個階級的先進代表或一個“符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平凡人。黑娃(《白鹿原》)是革命者中極不尋常的一個,他從鬧農協開始踏上革命的道路,參加過共產黨武裝部隊,失敗后淪落為土匪,后招安進了國民黨保安團,在關鍵時刻起義投誠,促成了滋水縣的解放,而最終卻被同黨白孝文誣陷冤殺。黑娃與鹿兆鵬、鹿兆海之類的革命黨不同,他并沒有固定的革命信仰和政治傾向;他更與白孝文之類的投機分子也不同,他重義輕利、俠肝義膽。他雖然輾轉于不同的陣營,但讀者卻不認為他兩面三刀,反而多對他持同情態度,就是因為他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從不負人”。遺憾的是他對革命沒有正確的認識,分不清國共革命性質的差別,其革命舉動更多的是出于兄弟之義而缺乏理性的思考。黑娃“處處與人作對”時能化險為夷,“學為好人”后卻成為了革命的犧牲品,這是對革命意義的追問和反思。《豐乳肥臀》中的司馬庫雖然在政治上覺悟不高,但卻是作者較為偏愛的一個角色,作者毫不避諱地指出了他身上缺點,但也肯定了他敢作敢為、敢愛敢恨的豪爽灑脫。在新歷史小說中,他們沒有被簡單地劃到為不同的革命陣營中,而是融入了更多的人性思考。這都體現了新歷史小說中人文精神的回歸。
綜上所述,新歷史小說用新的歷史觀念和敘事方法來描寫在不同環境下革命所呈現出的不同樣態,并包含了對革命中所犯錯誤的反思、對革命終極意義的追問以及對革命理想的堅持。它力求風格多樣化,達到真實性與傾向性統一,并用美學、歷史、人文三重標準相統一的觀點來評價作品,這與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都是一脈相承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唯物的、辯證的、歷史的,也是先進的、科學的、與時俱進的,故學習和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在當代仍有重要意義。
注釋:
[1]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序第21頁.
[2]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序第1頁.
[3]王又平,孫雯娟.后革命氛圍中的革命歷史再敘事[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1).
[4]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06頁.
[5]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35頁.
[6] 李思孝.回到馬克思——馬列文論學習札記[J].文藝研究,1997(1).
(作者簡介:吳 茜(1992.3-),女,漢,江西南昌人,大學本科,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