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即使法國社會學家杜爾凱姆活到現在,大概也無法對現在中國一些人的自殺作出解釋—比如不時出現的“自殺秀”、“直播自殺”。
這些自殺并不符合“利己主義自殺”、“利他主義自殺”、“反常自殺”的特征,是因為要自殺的人在內心里壓根就不想死,但他們在心理上卻活不下去。
中國的自殺死亡統計,也像一個謎。事實上,1999年以后,官方就沒有發布過本來也極為“保守”的自殺死亡率,外界只能估計或猜測。學術界的一些研究數據,到2009年后也戛然而止。現在廣泛引用的,還是英國權威的醫學雜志《柳葉刀》10年前的數據:每年自殺死亡28萬人。
醫學界的統計結果令人擔憂:中國現在是世界上自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
前段時間,在南京召開的中華醫學會精神病學分會第十次全國學術會議關注了這個困擾整個社會的嚴峻問題。自殺研究專家、中南大學公共衛生學院院長肖水源所出示的數據顯示,從20世紀80年代到今天,中國的自殺死亡率總的來說呈現下降趨勢。
有一點不得不說,中國的自殺死亡數據對應于傳統的社會結構,分城市和農村分別統計,而且沒有一個普遍覆蓋的統計系統。所以,不僅數據“失真”,而且在城鄉之間流動的農民工的自殺,在統計上往往也會遺漏。
說中國的自殺率這些年呈下降趨勢,可能違背我們的直覺。因為從80年代到今天,中國社會壓力越來越大,社會博弈和心理競爭越發殘酷,得心理和精神疾病的人越來越多,而它們正是自殺的社會和心理背景。
也許下降是真的,而我們的直覺也沒錯,這樣一來,與此相關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在的社會心理壓力越來越大的今天,我們除了要通過各種干預來減少自殺之外,是否還應該做點什么,來阻止一些人的“破壞性反應”。
這就回到了社會學家、精神分析大師弗洛姆的一個洞見:一個人如果內心受到社會和他人的破壞,那么,他在心理上就會活不下去。為了保護自己,很多人選擇了破壞性的反應,這種破壞性的反應或是指向自己,向內攻擊,比如自我譴責、自我埋怨,極端之處就是自殺;或是指向他人和社會,向外攻擊,比如仇富、仇官、發泄,具有“報復社會”的心理傾向,極端之處就是付諸暴力。
只要一個人內心受到破壞,一定有什么后果發生,但在這種情況下,決定一個人的“破壞性反應”的社會心理機制是什么,弗洛姆沒有說。而回答這個問題,恰恰就是對中國一方面自殺率呈下降趨勢,另一方面破壞性的社會風險,以及暴力卻日益增大、增多的一個揭秘。
這個社會心理機制是:人們感覺他們的內心被破壞,他們被“傷害”,有一個具體的、可捕捉和在心理上攻擊的“加害對象”,而且這個“加害對象”已然成了一個人人可以罵幾句的公共污水溝。這個“加害對象”,既可以是具體的強勢群體,也可以是抽象的體制。但無論如何,在某個社會空間中,人們在他們、它們面前雖然有無力感,但在另一個社會空間中,因為得到道義或人多勢眾的支持,已經具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優勢。清楚的是:在任何社會空間中都無法感覺到自己有力的人,他要發泄破壞性,指向的只能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這是自殺的中國問題背后,另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無論社會心理機制是誘使一個人向內攻擊,還是向外攻擊,都表明它不適合人們在心理上的生存。因此,防止自殺和暴力,被還原到建設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這一命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