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一個政黨的生存和發展,取決于它回應所遇到的各種挑戰的能力。對執政黨來說,這最直接地反映著執政能力。中共十八大的一個背景,正在于習近平總書記所坦言的,是黨“面臨著許多嚴峻挑戰”—回應這些挑戰,構成了黨內和民眾的巨大期待。
從國內革命戰爭開始,一直到改革開放,中共在對各種挑戰的回應中發展壯大。這一“精神譜系”接續到了今天。正如當年“改革開放”寫入黨章時所預示的,今天考驗中共回應挑戰能力的最重要的方面之一,就是政治體制改革按改革的既有預設繼續推進,回應人民對于民主政治下的政治參與的迫切訴求。從邏輯上說,它指向了政治結構對于構成改革巨大阻礙的“既得利益格局”的突破和超越,以及對權力架構的調整。
本刊記者就此專訪了中共中央黨校黨建教研部主任王長江教授。
回應挑戰
《南風窗》:民眾對于十八大,以及十八大后的政治體制改革部署抱著很大的期待,這充分表明了對新一屆中央領導人的信任。而十八大也回應了這種期待和信任。這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挑戰。您如何看待?
王長江:詞語的一個功能就是傳遞一些明晰的信號。十八大的一些用詞是比較重的,比如挑戰前所未有,比如要增強憂患意識,比如使命感,等等。還有,比如講到腐敗的時候,警示腐敗問題可能導致“亡黨亡國”。注意,這樣的話,是放在一個執政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說的,本身就前所未有。這說明,黨對于面臨的巨大挑戰,對于民眾的訴求,民眾的期待和信任,都有清醒的認識,也表明了共產黨的擔當精神。所以,可以預料,十八大后,政治體制改革會有新的布局,十八大報告有這樣的空間。
《南風窗》:就這個意義而言,十八大也是一次黨中央和民眾的互動,一次對于中國社會要求解決各種改革難題、問題的回應。而對于改革的阻礙,除了我們常說的既得利益格局,也有中國改革的獨特模式所產生的制約因素。深化改革的腳步太慢,回應不了積累和新產生的各種問題;但如果太快,則對風險的不可控性可能會增加。今天的問題是,一旦腳步加快,風險加大的擔心是難以消除的。尤其是,改革越逼近關鍵,每邁出一步的風險都可能被認為比過去十步大,這反過來對黨的回應能力構成挑戰。真正的問題是什么?
王長江:對于加快政治體制改革的期待,我認為需要認識和把握政治體制改革和經濟體制改革的關系。政治屬于上層建筑,它的改革不可能完全和經濟改革同步,總是追隨其后。所以,合理的滯后是允許的。但問題是,滯后得太多,就會導致我們的政治結構和已經出現深刻變化的經濟和社會結構的不對應、不適應。
這當然和你前面所說的改革的獨特模式有關,即我們強調有序改革,在確保改革進程可控性的情況下,一步一步來,而不是像蘇東那樣,一旦轉向政治改革,就直擊核心問題。由于體制原因,蘇共回應挑戰的能力已經大大減弱,承受不了如此大的風險,因此把自己改垮掉了。我們先解決相對容易的問題,風險較小,但也把許多重大問題留在了后面。今天,我們說中國的改革已經到了攻堅的階段。什么叫攻堅階段?就是深層次的問題開始浮出水面。許多問題表面看是小問題,實際上背后都和更大的問題相關聯。
《南風窗》:體制問題?
王長江:是的,許多問題都和體制問題聯系在了一起。不改革體制,其它問題便無法解決。而且體制運作低效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不科學的體制和權力配置,還會沉淀出不合理的利益格局。改革就是權力的調整,就是權力的重新配置,這會觸動利益。當改革深入到體制的權力結構和利益格局的時候,改革無疑會變得艱難起來。
改革路徑
《南風窗》:您曾經說過,縱觀世界政黨政治,在自身發展和執政過程中遇到問題的不只是中國共產黨,所有執政黨都無一例外。今天黨所遇到的挑戰,十八大談了很多,比如腐敗,比如權力制約,比如建設公平正義的社會。當然,還有民眾的政治參與的迫切。而這些,幾乎都可以歸結為通過改革在政治上的回應。
王長江:為什么會出現腐敗現象?本質上就因為權力失控,而權力失控表明我們在權力約束上的力度不夠,這應該是下一步改革的重點。如何約束權力,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民主法治,就是在政治上通過對權力結構進行調整,推進民眾更多政治參與。很清楚,權力只有通過民主法治的方式產生,并且用民主法治的方式監督、約束,才可能真正得到約束。
《南風窗》: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用一個大的命題去回應很多問題。具體可以做些什么?
王長江:在我看來,在用民主法治來約束權力上我們是有很大空間的,至少在黨內民主上是這樣。民主是由若干環節環環相扣構成的一個系統,每一個環節都可以作為改革的著眼點。比如在決策民主、參與民主、民主監督上力度加大一點。這些事情我們已經做了不少。現在的問題是不能光在這些外圍的改革上打轉轉。我們應該把“權為民所賦”這一點體現在制度和程序上。從改革上來說,這是必須的。因此,今后推進黨內民主,很關鍵的一個步驟就是把黨內推進到授權環節,在權力的來源上讓廣大黨員參與,就是十八大報告里面說的“完善競爭性選舉”。
黨內民主搞好了,就可以用它來帶動、引領社會的民主。
《南風窗》:黨和民眾的關系呢,該如何在民主的意義上形成一些有利于回應民眾訴求的制度安排?
王長江:我想說,執政黨并不是沒有看到民眾的訴求。早看到了,并且也想回應這種訴求。但在一些人的思維模式上,過去只是留了一個狹窄的通道,認為黨代表人民,只要保證黨的性質不變,那么黨所做出的一切就都是人民想做的。現在看來,這個邏輯過于簡單了。在市場經濟下,民眾有自己的訴求,他們希望能自己作主。但如果我們在體制內沒有提供足夠的平臺和渠道,風險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你不在體制內給人們提供足夠的平臺和渠道,人們就會到體制外尋找。這些渠道就會造成對現有體制的沖擊。
《南風窗》:執政黨的執政和政府的施政在政治學上是兩個范疇,如何把握兩者的關系,進一步提高黨的執政能力?
王長江:我們黨是這個國家的執政黨,而權力是公共權力,民眾是公共權力的所有者,所以公共權力的運行,必須以民意為基礎。政黨是代表民眾去掌握權力。政黨要控制政權,那就得把民意輸送到公共權力當中去,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說了算。
鄧小平曾經講過政治體制改革的重要性,而且他講政治體制改革的核心是黨政分開。后來這個詞當然也用得產生了好多歧義,就很少提了。但我們今天仍然可以說,這是提高黨的執政能力必須面對的重要問題。我們黨現在的領導方式和執政方式還需要進一步改革和完善。
政治美德
《南風窗》:有一個這樣的問題:如果在政治體制改革的各個方面能夠得到推進,說明黨回應時代所提出的各種挑戰的能力還是相當強的,但如果受制于既得利益格局的阻礙或前面我們所談到的那種由中國改革的獨特模式所產生的制約因素,導致政治結構相對于社會和經濟結構的變動越發具有滯后性,那說明回應挑戰的能力有問題。我們如何來準確地理解黨回應挑戰的動力?
王長江:動力是有的。有人說,黨本身就是現有體制的受益者,怎么可能給自己下猛藥,自己改革自己?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說法。
首先,黨的高層要對整個黨負責,這是重大政治責任,這是來自上層的動力。其次,黨內廣大地方和基層的干部,直接承受著黨內存在突出問題帶來的后果。尤其是在群體性事件中,他們要直接面對沖突和危險。即使從降低生存風險的角度,他們也有動力要求改革,改變現狀。事實上,廣大地方和基層也作了很多富有成果的嘗試。所以,從高層到基層,都有改革的動力。倒是一些有既得利益的部門,享受著體制帶來的好處,不需要面對風險的挑戰,又可以把責任推到下面去,因而可能會對改革持冷淡態度,甚至成為阻礙。
這三種力量會形成博弈。我是希望通過博弈,進步和改革的力量占上風,以推動改革,這是我們的希望所在。
《南風窗》:黨回應挑戰除了動力,還有意愿。畢竟,可能就像當年鄧小平時代的改革一樣,在改革遇到的阻礙相當大的時候,需要拿出為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進行責任擔當的政治美德。
王長江:我們都知道,光有老百姓的意愿不行,執政高層也得回應,在這方面,鄧小平等老一輩革命家的那種擔當精神是值得學習的。共產黨人就應該有這樣的擔當和使命感。
大家對十八大之所以有期待,就是因為從黨內到黨外,都有危機感,感覺時不我待,希望十八大后能有一個新的局面。對此,我們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