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學武

舉世矚目的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在即。全國人民對會議的成果充滿著期待,全世界各國人民對會議的結果充滿著期待。但有多少人能知道,有三件中國特別不愿看到的事情正在同時發生:美國對華政策由“全面交往”轉向“全面遏制”,全球資本市場已不再視中國為“投資天堂”,周邊“和平環境”急劇惡化。這三大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結構變化的同時發生,標志著中國發展的戰略機遇三要素正在迅速弱化。
如果說10年前十六大時正逢入關和反恐帶來的戰略機遇期的高潮,那么現在十八大新領導集體面臨的將是這個戰略機遇期的全新局面。如何再創輝煌,是對十八大新領導集體執政能力的嚴峻挑戰。從中國國家利益的角度看,中共十八大新領導集體面臨的當務之急應是盡一切努力延緩“戰略機遇期”的終結,防止“戰略摩擦期”的提前來臨。
摩擦來臨
中國的戰略發展機遇期首先與美國密切相關。35年前當改革開放總設計師鄧小平打開國門,率領10億中國人民擁抱全球化的時候,美國人民也歡欣鼓舞。卡特政府興奮不已,覺得美國的戰略機遇期來臨了。激動之余,它與臺灣“斷交”,“廢約”,“撤軍”,在中俄邊界搞起中美安全合作,期待著中國成為美國遏制蘇聯的戰略助手。
華盛頓期待,一個追求西方資金技術與市場的新中國不僅可替美國在亞太地區獨當一面,抵御咄咄逼人的強勁對手蘇聯,而且會加速中國的“和平演變”,順手牽羊地將中國納入西方的政治體系。
事實上,二戰后的美國政府,從杜魯門到奧巴馬,都是“和平演變”理論的忠實信徒。尤其是風流總統克林頓,堅信“全面交往”必能重塑中國的內政與外交,最終使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歷史最悠久的“中華帝國”成為西方世界的一員。這位被美國民眾視為美國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總統之一的克林頓力排眾議,義無反顧地與中國政府簽署了入關協議,為西方市場向中國開放立下汗馬功勞。
中國2001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之后,如魚得水,經濟搞得有聲有色,日子過得風風火火,居然在10年之內一口氣連超意大利、法國、英國、德國所有歐洲老牌工業國和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可是中國崛起之日,正是美國氣餒之時。它開始失望了。
中國不僅沒有半點接受西方價值觀念“和平演變”跡象,而且在自己的“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康莊大道”上越走越遠,越走越強。更使美國人絕望的是,北京在美國的“核心利益”、在美國外交神經繃得緊緊的問題上并不唯美國馬首是瞻。
奧巴馬可能是第一個對中國徹底“丟掉幻想,準備斗爭”的美國總統。美國對華政策由“全面交往”,出現“全面遏制”的趨勢,是全方位的,美國國防部長帕內塔所說的“再平衡”只是它的軍事部分。現在全世界都在談論第三次工業革命。第三次工業革命概念的創造者是美國人杰米·拉夫金(Jeremy Rifkin)。拉夫金將美籍奧地利學者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A. Schumpeter)幾十年以前提出的“創造性破壞”理論發揮得淋漓盡致,認為新能源和新網絡技術的結合將會導致第三次工業革命。它的直接后果將是摧毀以石化能源與電子通訊為結合體的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產業基礎,產生出全新的工業產業鏈。換句話講,今天誰能率先掌握新能源技術和智能型網絡通訊技術,并將它們創新性地結合在一起,誰就能成為第三次工業革命的領跑者。
通曉第三次工業革命邏輯的觀察家,應該不難理解美國眾議院情報委員會為什么會在今年10月8日以安全威脅為由突然封殺中國通訊設備的領軍企業華為和中興。無獨有偶,兩天之后,美國商務部于10月10日裁定中國向美國出口的晶體硅光伏電池及組件存在傾銷和補貼行為,宣布將向中國出口美國的太陽能電池和電池板征收約18%和250%的反傾銷稅,以及16%左右的反補貼稅。這一“組合拳”實際上是要將中國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兩個主力產業逐出美國市場,大有給人以“去之而后快”的感覺。
在美國對華政策出現“全面遏制”趨勢的同時,中國發展的戰略機遇期也因全球化發展進入一個新的階段而慢慢接近尾聲。雖然外資還在源源不斷地流進中國。但全球FDI產業轉移的規模正在萎縮,西方工業國家企業將本國產業大規模地轉移到欠發達國家的動機正在消失。
中國已經抓住了過去30年的機遇,成功地將世界上近1/3的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制造業能力建立在自己的國土上。這個實體經濟力量是中國經濟的寶貴財富,也是與世界各先進工業國家在進入第三次工業革命時代之前能抗衡的總體優勢。但在美國和歐洲開始重振實體經濟,呼喚它們的制造業“回流”的背景下,大規模的外資涌入潮在中國可能很難再現。
鄧小平曾經語重心長地告誡過,在一個充滿敵意的周邊環境下,中國是沒有什么發展機遇的。國際關系錯綜復雜,現在中國的周邊和平環境正在面臨新挑戰,中日因為釣魚島沖突閃電般撕破臉皮,中菲黃巖島對峙公開化,還有中韓蘇巖礁爭端,中越南海糾紛等等,一系列充滿火藥味和情緒化事件的出現,預示著中國發展戰略機遇期在周邊國家關系這個層次上也遭遇寒冬。
以柔克剛,各個擊破
戰略機遇期的變化,并不意味著和平發展期不可能延長。能否如愿以償,取決于北京如何梳理同其它國家錯綜復雜的沖突與摩擦。歷史告訴我們,國際關系中的摩擦無外乎三類:宗教文化矛盾引起的摩擦,地緣政治的結構沖突引起的摩擦以及經濟利益失衡引起的摩擦。第一類摩擦根深蒂固,不是政策層面能解決的,第二類解決起來雖然艱難,但可通過戰略調整達成新的戰略共識來解決,第三類摩擦解決起來相對容易,可通過利益平衡來擺平。
中國和美國的矛盾雖有意識形態的糾結,但主要還是地緣政治的摩擦。中國的崛起正在或已經改變西太平洋乃至世界格局的版圖,其速度和深度似乎超過美國的預料,美國除了匆匆“重返亞洲”外無其它更好的選擇。但赤字纏身債臺高筑的美利堅雖有“全面遏制”之心,卻無“全面遏制”之力。看到這個矛盾,就會看到“擺平”美國的潛力。
中美下一屆最高領導人都在今年11月產生。未來中美地緣政治摩擦的強度取決于雙方達成新的戰略共識的意愿和速度。意愿越高,速度越快,摩擦強度越低,反之亦然。北京應該有大格局,大手筆和大迂回的戰略思維,通過新的戰略設計來對應戰略發展機遇期的終結。十八大新領導集體最有利的戰略選擇是找到一種方式與華盛頓達成一個新的戰略共識,這個共識的最高邏輯境界對北京來講應是最終徹底動搖美日軍事同盟的基礎,使美國失去與其它亞太國家結盟的戰略動機。
但目前的現實是,美國已開始不動聲色地全面遏制中國,這勢必會極大地壓縮中國的戰略活動空間,從而相當負面地影響中國下一個5年的發展機遇。中國要想求發展,必須努力恢復一個和平的周邊環境,沒有一個穩定的東亞和東南亞,中國的最終崛起將困難重重。
筆者認為,中國的最終崛起有四個問題至關重要:兩岸和平統一問題,民族問題,政治體制問題,還有軍事上的全球投放能力問題。美國重返亞洲戰略給中國的最終崛起無疑增添了變數。如何應付,北京似乎只有兩個選擇:要么遠交近攻,要么近交遠攻;但最理想的是兩種戰略的交叉使用:既遠交近攻,又近交遠攻。
前者通過與美國達成全球戰略共識而平定亞洲,后者通過懷柔亞洲而制衡美國。無論實施哪種戰略,中國都要付出相當高的政治代價。但同時交叉使用這兩種戰略會事半功倍,將代價降到最低程度。
如果適度調整外交基調,長線出擊,以尊重美國所謂的“核心利益”問題上的訴求換取它對中國核心利益的尊重和支持,定會敲山震虎,分化矛盾,迫使亞洲各國就范。中美關系越穩定,日韓菲越等國的戰略活動空間越小,反之亦然。
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領土、領海爭端的白熱化是中國發展到現階段的必然結果。周邊鄰國明顯試圖在中國最終崛起之前將它們的領土領海訴求搞定。因此“擱置爭議”對它們來講再也不是中國誠意的象征,而是一張充滿不確定因素和危險的時間牌,已無太大吸引力。對他們來講,如果今天都不能讓中國讓步,那么當中國明天更強大時就更難了。
客觀而言,中國要“減少外部矛盾、營造發展適宜環境”,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可能全盤通吃,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你要照顧其他國家的利益和訴求,你在定義你的核心利益內涵和外延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同其他國家利益的兼容性。為了改變被動局面,爭取外交主動,非得搞幾個大的、改變地區安全結構的外交動作或項目才行,否則只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足于奪回外交事務的主導權。
比如在南海歸屬問題,中國是否可以創新思維,提出建立一個“南海共同體”,變南海爭端國為南海共同體的“股東”,共同維護南海的安全,共同開發南海的資源,共同分享南海的紅利。一是中國通過“南海共同體”可全面實現它對南海的主權訴求,而且包括對被其它國家已經實際管轄的島嶼的訴求;二是極有可能贏得其它小國的擁戴和贊同;三是釜底抽薪,美國染指南海分化中國和東南亞國家的企圖立馬失去著力點。南海是東海的咽喉,一個由中國主導的南海共同體對于日本和朝鮮半島乃至俄羅斯的牽制力,無論如何評價都不會過高,更不用談它對中國國際形象的提高了。
深化改革,再創機遇
目前戰略發展機遇走向終結,并不意味著沒有新的機遇誕生。事實上,中國未來5至10年的發展還會碰到一個罕見的百年不遇的獨特現象:戰后世界秩序的支撐體美歐日同時出現國力衰退。擺脫這個衰退,美國至少需要5年,歐洲和日本至少需要10年乃至15年時間。
如果美國在后阿拉伯革命時代的反美浪潮中陷入新的泥潭,即使在2014年從阿富汗“凈身出戶”,它的衰退終止期也會拖長。美歐日由衰退而產生的內外壓力,將會無形中擴大中國的發展戰略空間和時間。如何抓住這個歷史機遇,在美歐日擺脫衰退走出低谷之前完成中國的最終崛起,是十八大后中國領導層面臨的首要戰略挑戰。
要抓住這個機遇,可能首先還是要修好內功。確實,歷史不會再給中國更多的時間去“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了。國人心中應該很明白,目前擺在中國面前的只有三條道路:一是深化改革,二是停止改革,三是廢除改革。廢除改革無異于走回頭路,回歸“均貧”的時代;停止改革等同于滿足現狀,容忍權貴資本,官場腐敗、社會不公,民心背離;深化改革意味著體制更新,利益重組,最終為建立一個均富、公平、文明和穩定有序的現代社會打下基礎。
但當代中國利益集團盤根錯節,體制結構千絲萬縷,社會矛盾千頭萬緒,光靠經濟體制改革和社會體制改革可能是不行了。只有堅定地推行政治體制改革,才有可能闖出一條新路。然而,政治體制改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它牽一發而動全身。弄得不好,深水沒趟過,自己還被淹沒了。與經濟體制和社會體制改革相比,政治體制改革的失控性風險更高。因此,為降低改革的風險和與之相連的社會成本,需要精心設計并且找出一個好操盤,風險小,成本低,效果大,易掌控的突破口。
這個突破口在哪里?有可能在司法領域。司法公正是一個現代社會的標志和基礎,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追求的憲法目標。但沒有獨立審判的法官,便沒有獨立的司法判決。因此,如果十八大以后的第一個政治改革能以此為切入口,有可能為未來的政治體制改革帶來一個良好的突破。其核心是建立國家從中央到地方的獨立的垂直司法管理體系,各級法官和檢察官直接由本系統的上級節制,使官民發生利益糾紛和沖突時,有一個可以討個說法的地方,有一個可信賴的評判官。可以預見,這樣的司法體系將會對有效制約權貴資本,保護弱勢群體從而擴大社會公平和縮小官民對立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通過推進重點領域的改革,推動中國在十八大以后開啟一個發展的全新戰略機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