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深陷腐敗泥潭

許春華

盛產黃金的南非是第五塊“金磚”，在透明國際公布的2011年透明指數榜單中，南非得分4.1，位列第64（2010年排名第55），領先其他4塊“金磚”。然而，一個根據南非憲法成立的獨立反腐機構“公共保護者”，卻把南非的腐敗情況估計得很嚴重。

在今年4月5日一次講話中，曾“勒令”現任總統雅各布·祖馬公開財產的“公共保護者”負責人圖麗·曼德塞拉女士表示，南非已經到了因腐敗而崩潰的邊緣，如不及時制止腐敗，南非的經濟和民主政治都面臨著出軌的危險。這位女“信訪官”還稱，南非目前公私領域的腐敗都非常嚴重，且被查明有腐敗的人總能逃脫制裁。她提醒人們：“在突尼斯，就是因為腐敗引起了政府與平民的矛盾不斷激化，最終導致了暴力抗議。”

南非是否真到了“因腐敗而崩潰的邊緣”，或許屬“仁智之見”，但就專業的反腐敗人士來說，“危言聳聽”更多是一種責任。曾在姆貝基辭職后臨時代理總統的現任副總統卡萊馬·莫特蘭蒂坦承：“腐敗的影響，遠比大家想象的還要惡劣……”

腐敗“侵襲”南非形象

南非是在1994年獲得新生的。首任總統曼德拉說：“我們未來的希望取決于應對腐敗的魄力。”繼任總統姆貝基同樣厲行反腐，1999年發起了“全國反腐敗計劃”，2001年創建了“全國反腐敗論壇”，2002年召開了“提高道德高峰會”。

祖馬雖從副總統、總統一路過來，幾經腐敗指控又幾度撤銷指控，但也一直宣稱將打擊腐敗列為政府優先目標之一。在2010年和2011年兩年的國情咨文中，他都嚴厲抨擊政府官員和非國大干部以權謀私的行為。去年10月，他解除了聯合執政與傳統事務部長希塞卡和公共工程部長恩卡賓德這兩名閣僚的職務，暫停了警察總監塞萊的職務。希塞卡涉嫌違規使用大約60萬蘭特（約合8.4萬美元）公款用于個人旅行，包括前往瑞士探訪因走私毒品遭到監禁的女友；恩卡賓德和塞萊則都涉嫌卷入不動產非法租賃。

今年3月上旬，祖馬本人也被曝卷進軍購腐敗漩渦。其發言人麥克·馬哈拉賈被指在擔任運輸部長期間，和夫人一道收受法國泰勒斯軍火集團賄賂230萬蘭特，并接受中間人（已因貪污入獄的祖馬前財務顧問沙比·謝克）價值50萬蘭特的各種禮物。更令人吃驚的是，媒體調查稱，泰勒斯軍火集團還曾與中間人達成書面協議，支付時任副總統的祖馬每年50萬蘭特“保護費”，以保證該集團任何時候都能免受調查。至于祖馬是否收下這筆酬勞，目前尚不得而知。

警界腐敗是一個國家腐敗程度的象征。南非的警察雖有調查貪賄等職能，然自身也屢陷腐敗泥淖，警察總監塞萊停職就是一個警訊。當地華人華僑表示，他們已成為腐敗警察眼中的“肥羊”。去年12月，因挪用情報經費購買高檔汽車等，南非警方情報部門領導人和數名將軍被停職或調離崗位。2010年8月，曾當選國際刑警組織主席的南非國家警察署原署長杰基·塞萊比，因貪污罪及保護臭名昭著的毒販被判處15年徒刑。

警署涉腐，其他政府部門也“不遑多讓”。前不久上任的公共建設工程部長楚拉斯·恩塞斯稱，這個部因為腐敗行為和管理混亂等問題每年要損失20億蘭特以上。叢生的腐敗，讓恩塞斯主動求助反腐敗機構展開調查。

就連一向是反腐先鋒的南非總工會，也在今年4月3日被曝出丑聞。它一直是反對豪登高速公路收費最強有力的支持者，卻竟也從這個項目中大撈油水。令人深思的是，這一丑聞是由非國大率先向媒體透露的。

輿論認為，腐敗的橫行，與南非社會懸殊的貧富差距有關。

同時，更有認為，與非國大干部的出身及其經歷有關。非國大的許多干部因參加反種族隔離斗爭，得到了外國資助，像它的軍事力量“民族之矛”的斗士，每人每月可獲瑞典政府給予的2300蘭特津貼，個別人物還享有特殊資助。當然，非國大流亡成員的收入少得可憐。同時，由于他們都未曾接受良好的教育，再加上長期從事斗爭，除了從政，很難有其他的工作選擇。革命勝利后，非國大一些人迅速產生了向白人生活水準“迎頭趕超”的念頭，因政府所發的薪水“不夠”，他們便千方百計“另辟蹊徑”。曼德拉后來談及非國大干部的腐敗時就說：“他們就像第一次走進糖果店的窮孩子，一旦觸及政府資金就再也不肯撒手。”

在新南非，接受政治獻金甚至被許多非國大干部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南非的工商業人士又很識“時務”，在與新政府合作的堂皇藉口下，利益輸送應運而生。非國大的不少高級干部財富積累果然“后來居上”。就說祖馬，需要贍養一大家子的人，原本經濟壓力沉重，然而正是謝克、顧帕塔這些富裕家族的及時出現，不僅提升了祖馬整個家族的生活水平，還幫助祖馬下一代涌現出了南非最年輕的百萬富翁。

南非輿論曾尖銳指出，非國大建黨百年之際已被追求個人致富、漠視大眾的貪婪文化所侵蝕。非國大是執政黨，眾多政府官員都是非國大干部，這樣，政府的腐敗也就“水到渠成”。同時，上行下效，黨的青年組織也被腐蝕。今年3月，因涉嫌招標欺詐和違反黨內組織紀律，非國大下屬的青年聯盟主席馬勒馬被開除黨籍，其眾多下屬被暫停黨籍。

“公共保護者”與“天蝎隊”

說已被貪婪文化侵蝕是事實。然而，同樣是事實的是，非國大執政的南非政府確實也一直在跟這種貪婪文化作斗爭，并把反腐敗作為國家戰略，在法律制定、機構設置和監督舉措上合力推進。

2002年4月，南非政府在沿用了舊政府的“反腐敗法”一段時間后正式出臺更適應新的經濟、政治形勢的《預防腐敗法案》；2004年4月，又頒布了《預防和打擊腐敗活動法》。這兩部是南非反腐敗基礎性的法律，規定了腐敗的定義、犯罪類型的界定、相關財產的調查、罪行推定和辯護。

針對公務人員，南非1997年出臺了《行政道德法規》，規定總統、副總統和內閣成員必須公示財產，副部長在內的高級官員不能從事任何其他有報酬的工作，等等；為加強財政管理，保證執政透明、公正，還相繼出臺了一系列相應的法律。

議會也制定了規范和約束議員的《議事行為準則》，規定了議員工資外收入來源的公布制度，舉凡股票和其他金融收益、議會外有償兼職、咨詢、律師聘用費、贊助、旅行、土地和財產、禮品和款待、津貼和補助等必須全部公開。

比起反腐敗法律，南非的反腐敗專門機構或許更具特色。

在南非，無人不知與新生的國家同時“出生”的大名鼎鼎的“公共保護者”。它既非司法機關，亦非行政部門，只對憲法負責，并監督司法和行政，具體職責是接受民眾和其他組織對政府的投訴，并進行調查。現任負責人圖麗·曼德塞拉是2009年由祖馬提名并經全體議員100%信任投票后出任的。

“公共保護者”2010年就反對黨民主聯盟對總統祖馬的一起投訴的調查，至今還讓其新聞官津津樂道。去年，它從議會獲得更多權限，可對蔑視和拒不配合調查的官員發傳票。目前，它每年都會收到大約1.5萬份投訴，不少嚴重的腐敗案件都是在它介入后，才得以曝光并得到解決。也因此，它被譽為最親民的機構。

如果說“公共保護者”不是一個人，那么，“天蝎隊”也不是單兵作戰。它成立于1999年，由2000多名來自警務、司法、法院、情報和金融等部門的中堅力量組成，首任隊長是曼德拉的表弟，一位嫉惡如仇的退伍警官。與“公共保護者”有所不同，“天蝎隊”專門負責偵破危害社會的重大案件。迄今，“天蝎隊”已調查過多起政界要人的腐敗案，其中最著名的是調查曼德拉的前妻溫妮。當然，它還打過其他不少硬仗，如2005年在夸祖魯-納塔爾省，將截留財政資金嚴重的3900人逮捕歸案。

2010年2月，“天蝎隊”負責人宣稱，已經確認有40萬名公務人員接受了不應有的利益，另有6000名政府高官無法說明其財產來源。他們將面臨監察署的聽證和調查。

監察署是專門且獨立的反腐敗機構，主要接受從“公共保護者”或“天蝎隊”移交過來的涉及政府官員、國企及公營機構負責人是否勤政廉政的聽證、調查。案件調查結束后，除法律規定保密的，每份調查報告都向社會公開。

審計署也是獨立于政府的機構。2005年9月，由于發現林波波省政府兩個部的有些官員在政府工程招標過程中收取錢財，審計長發動了對全國9個省政府官員和非國大專職干部的全面審查。

此外，南非反腐敗的改革舉措也一直呈“小步快跑”的姿態。最近，政府又通過了對腐敗官員起訴更加便利的法案，出臺了更嚴格和透明的政府合同競標辦法，禁止政府官員在離職至少一年內與和國家有商業往來的公司進行聯系。這些，也可看作是與時俱進。

南非反腐任重道遠

南非還十分重視媒體的監督。政府對媒體揭露官員的腐敗沒有限制。據調查，已經揭露的腐敗案件的信息來源中，60.2%是通過官方渠道，18.4%來自民間組織，個人檢舉占13%，記者的調查也占8.4%。

隨著網絡的發達，南非又開始借助網絡反腐敗。今年1月26日，政府設立了名為“腐敗觀察”的獨立網站，網站執行主任大衛·路易斯說，“腐敗觀察”將向公民提供他們所需的信息，民眾也可以通過網站平臺報告自己遭遇腐敗的信息，網站將分析后的信息轉給執法部門，并監督其采取后續行動。路易斯稱：“比起民眾向當局報告那些腐敗案件的做法，這種機制能使我們更加有力地監督進一步調查或起訴的進程。”

南非政府鼓勵民眾揭發官員腐敗行為。1999年，中央和各省級政府就都設立了舉報熱線，2001年出臺的《保護揭發法》更以立法形式明確舉報程序，以立法手段保護揭發者。同時也鼓勵教會、工會、專業社團和商業組織在反腐敗中發揮作用。

也許得益于舉措不斷，在南非，各界并不否認政府反腐敗的努力。南非輿論甚至認為，非國大執政以來的南非政府在反腐敗方面的作為，是南非歷史上任何時期所不能比擬的；南非民眾所經歷的腐敗現象，比其他非洲國家低得多。

當然，也沒有民眾會輕易相信，非國大干部和政府官員已經真正廉潔高效。南非公共服務理事會近日表示，2011年公務員貪污公款數額高達3億蘭特，比2008年增長346%。在總審計長最近的報告中，獲得無保留審計意見（潔凈意見）的，39個政府部門中僅有3個，272個國有企業中只有106個，239個市政當局中僅有7個。負責調查官員瀆職的審計署前主管估計，全國每年約有37.5億美元公款被貪污。前不久，南非財政部長甚至不得不對一些地方的管理不善、欺詐和腐敗祭出強硬措施，接管了包括豪登省衛生部、東開普省教育部和林波波省的5個部門在內的多個地方政府部門的行政管理工作。

3月27日，來自非國大的國會秘書丁加尼被曝涉嫌挪用19萬蘭特公款為自家住宅修建圍墻。審計署已經展開調查，如果超出審計署的調查范圍，“公共保護者”將跟進調查。至于祖馬是否收受了“保護費”，也還正在調查之中。

南非的反腐敗確實任重道遠，腐敗依然像污穢泥潭里的氣泡一樣不斷冒出來，污染空氣并刺激民眾的神經。然而，正因為有相對獨立、自由的機制和當局者的警醒，人們仍然寄希望于執政的非國大以及南非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