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剛
敘利亞駐聯合國大使日前致信潘基文,稱黎巴嫩的部分地區已成為“基地”和敘利亞穆斯林兄弟會“兩個恐怖組織的庇護所”。話音未落,5·25胡拉慘案震驚世界,聯合國敘利亞監督團證實92人被殺,敘政府把責任推給“恐怖團伙”,而反對派聯盟“敘利亞全國委員會”的主席加利溫剛辭職,此刻也呼吁外界緊急介入敘利亞局勢,防止當局借機重啟內戰。
此前,加利溫被指壟斷權力,同委員會的最大支持者敘利亞穆兄會關系過密,以及未能給予敘境內造反者足夠的支持等。其實這些指責含有相互矛盾的成分。在西方和海合會未有援兵的情況下,作為境外反對派領袖的加利溫,只能依靠夸口擁有現金和武器援助渠道的敘利亞穆兄會,而盡管后者成員多數已生活在西方國家,一些人甚至放棄原先標志性的胡須,表面上與反對派中左翼成員沒什么區別,但許多造反者仍視其為極端分子,不愿接受其援助。
與其母體—埃及穆兄會通常對其意識形態對手“敬而遠之”不同,敘利亞穆兄會已經多次打造了與意識形態各異的不同世俗政治力量間的聯盟,前些年甚至試圖與阿薩德政府秘密談判,以期結束流亡,返回敘利亞。但由于其伊斯蘭政綱在過去20多年中多次變換,外人無法確知敘利亞穆兄會的最終意圖,也因此對其向“敘利亞全國委員會”滲透保持警惕。
因流亡而世俗化
1945~1946年間,埃及穆斯林兄弟會的敘利亞分支成立,其后參加了多屆敘議會選舉,每次都小有斬獲,甚至在兩屆政府中還獲得一些部長職位。但好景不長,1963年阿拉伯復興社會黨在敘利亞上臺執政,穆兄會及其支持群體—城鎮遜尼派商人階層開始受到打壓。1964年,穆兄會被取締,領導人遭流放。為此穆兄會在哈馬市領導了一場起義,但被鎮壓。
到了1970年代,穆兄會不時暗殺敘官員、炸毀敘黨政設施,甚至在1979年于阿勒頗炮兵學校殘殺了83名阿拉維派軍校學員。而為了報復穆兄會的暗殺企圖,老阿薩德于1980年6月下令槍殺數百名在押的該組織成員。老阿薩德還頒布第49號法令,對穆兄會成員及相關人員均處以死刑。高壓之下,穆兄會從首都大馬士革轉移至哈馬市繼續地下活動,卻逃不過1982年2月哈馬大屠殺。數萬人飲彈后,穆兄會在國內無法立足,其領袖也紛紛流亡。
哈馬大屠殺后不久,穆兄會聯合當局中的親伊拉克派別等勢力,組成了“解放敘利亞全國聯盟”,呼吁在伊斯蘭教法基礎上實施多黨制民主。1990年,穆兄會又與范圍更廣的反對派團體在巴黎聚會,組建了“拯救敘利亞國民陣線”,提出類似的政治目標。1996年拜亞魯尼主持敘利亞穆兄會之后,開始與當局秘密談判。巴沙爾2000年繼任敘總統之后,釋放了幾百名穆兄會成員,還允許一些穆兄會成員回國,其中就包括拜亞魯尼的兄弟阿布·法塔赫。此外,該組織創始人和理論家穆斯塔法·埃日·錫拜先前被禁的論著,也被允許在敘發行。
敘政府的這些和解舉措,也推動穆兄會迅速改變其政治綱領,不僅堅決放棄暴力,還含蓄承認巴沙爾政府的合法性。然而,因巴沙爾拒絕了拜亞魯尼的3項核心要求(釋放穆兄會所有在押人員;允許所有流亡者回國;解除對穆兄會的禁令),穆兄會也繼續拓展與其他反對派組織的聯系。2002年,穆兄會與幾個反對派組織在倫敦發表“敘利亞國家公約”,突出了有關公民權、法治、民主、多元、平等和非暴力等觀念。兩年后,穆兄會又單獨發表了“未來敘利亞政治規劃”,意欲將敘利亞打造成法制、多元、公民社會以及政治權力和平更替的現代公民國家。2005年,穆兄會聯合5個世俗反對派政黨和一些獨立人士簽署了“大馬士革宣言”,在強調伊斯蘭教作為“大多數人的思想觀念”以及“國家和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文化組成部分”的同時,呼吁“建立一個民主的國家”。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敘利亞社會伊斯蘭色彩越來越濃烈的同時,穆兄會的外在表現卻越來越世俗,以致一些堅定的世俗主義者認為,該組織的這種轉變只不過是其陰謀詭計,并且這種看法在敘政府官員中也頗有市場。
兩邊下注?
2005年底,敘利亞副總統哈達姆叛逃國外,很快與穆兄會搭上線,共同在布魯塞爾建立“救國陣線”。由于“救國陣線”成員明確走和平演變道路,與哈達姆的結盟不僅在穆兄會基層遭遇強烈反彈,也招致“大馬士革宣言”其他成員的嚴厲譴責和批評。對此,穆兄會大佬拜亞魯尼在2006年回應道:“我們既是‘大馬士革宣言的成員,也是‘救國陣線的成員,我們確信,‘救國陣線的成員身份與其他聯盟或陣線的成員身份并不矛盾……我們現在處于帶來國家民主改變的和平反對派的中心,我們愿意與所有民族團體建立伙伴關系。”
拜亞魯尼似乎相信,穆兄會與哈達姆的結盟將打通與美國政府的溝通渠道,并且利于從敘政權內部開展倒戈活動,因為哈達姆與沙特和已故黎巴嫩前總理哈里里家族過從甚密。然而,在2006年黎以沖突期間,當敘利亞和黎巴嫩真主黨在阿拉伯世界贏得喝彩時,拜亞魯尼宣布,穆兄會決定暫時凍結其針對敘政府的活動。一年后,他又老調重彈,呼吁敘總統下臺。而在2008年末以色列對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展開軍事行動后,因哈達姆持有與以色列相似的觀點,穆兄會再一次變軌,宣布支持哈馬斯的反以活動,為此正式退出“救國陣線”!
2010年7月,穆兄會在伊斯坦布爾聚會,薩奇夫接替拜亞魯尼當選最高長官。許多人預計薩奇夫會采取更加強硬的政策,因為他來自哈馬,曾參與穆兄會起義。但在當選一個月后,薩奇夫宣稱,穆兄會將繼續暫停針對敘政權的反對活動。薩奇夫的顧慮,可參考穆兄會前領導人賽義德·哈瓦之子的一封公開信,該信主張“解決(穆兄會)歷史、政治、哲學、軍事錯誤的后果”,并且以政府的條件為基礎,展開和解談判。這種觀點也獲得穆兄會前發言人卡邁勒·豪巴維的贊同,他在為《阿拉伯圣城報》寫的一篇文章中不僅呼吁穆兄會新領導層努力與阿薩德政權捐棄前嫌,還敦促穆兄會回到與敘利亞社會合作的時代,不要讓后世糾纏于其從未參與的前仇。正因如此,在2010年11月的一次采訪中,薩奇夫才說,如果敘政府允許他們回國,滿足他們長期堅持的條件,敘利亞穆兄會甚至愿意停止稱自己為穆兄會。
從與親美勢力短暫結盟到與敘當局謀求和解,穆兄會也是在見風使舵。當美國對敘利亞嚴厲敲打時,穆兄會就表現得反敘情緒高漲,而當美國意興闌珊時,穆兄會也就偃旗息鼓。
再賭一把
2011年阿拉伯風潮的擴散,再一次給敘利亞穆兄會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和影響。在初始呼吁在敘利亞舉行游行示威以流產告終后,該組織在針對敘政府的聲明中保持了謹慎和克制。盡管要求自由和民主的街道抗議不斷高漲,穆兄會也公開宣稱其支持抗議者,但否認這種活動是由他們組織和領導的。穆兄會發言人祖海爾·薩利姆說:“我們是支持者,但不是發起者,街頭聲音是抗議者他們自己的想法。”
而在西方對起義大力支持使阿薩德政府面臨巨大壓力時,穆兄會又回到過去的政策,即推翻現政府。
當然,薩奇夫最為上心的就是穆兄會對其他反對派力量的領導了。但過去30年中該組織不斷變化的政治立場和態度,已經使得許多世俗的反對派領導人不再信任穆兄會。
2011年10月,包括敘利亞穆兄會在內的7個反對派力量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成立了“敘利亞全國委員會”。雖然一些世俗的反對派人士認為,由于30年的流放已經剝奪了敘利亞穆兄會在敘國內的群眾基礎,在敘利亞已經不可能有伊斯蘭主義者掌權的真正機會,但穆兄會卻非常樂觀,正如薩奇夫所言:“我相信阿薩德政權在未來幾個月內就會崩潰……現政府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敘利亞穆兄會已充分植根于敘利亞,以使這個長期夙愿成為現實。”
眼下,在聯合國監督團眼皮底下發生的胡拉鎮慘案,激起對敘政府的新一輪國際譴責聲浪,穆兄會也再次獲得表現的機會。薩奇夫的預言能否變成現實,我們還須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