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人的龜毛

胡續冬

前幾天很倉促地去了一趟德國，即使就緊巴巴的兩三天，這個特色分明的民族還是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比方說，他們的高度自律。地鐵和輕軌不檢票，敞開出入，火車站也沒有驗火車票的進站口，車廂門口更沒有檢票員，全憑自覺。再比方說．矜持與友善并行不悖。在美國，我每天都要忙于回答陌生路人的問候；在南美，隨時都有不認識的人跟我感慨人生，而我必須做出回應。但是在德國，我走在街上絕不會有人用不必要的客套或者神經質的熱情來干擾你獨處的清靜。而你一旦有求于人，想問個路、打聽個事兒之類的，只要你一開口，你身邊看上去再倨傲的人也會很善解人意地用英語為你作答，必要時還會掏出紙筆為你畫出精確的簡筆地圖，為你寫下你的聽力難以承受的德語街名、建筑名。

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德國人的龜毛。德國人吹毛求疵的嚴謹我從小到大都一直有所耳聞。不過，真到了德國，你就會在無窮多的細節上面深切地體會到撲鼻而來的龜毛感。

我在漢諾威的街頭閑逛的時候無意中發現，每條街上，街邊的房子在臨街的墻面上都會有一塊很詭異的指示牌，牌子上印有一些很費解的線條和數字，還有一個明顯不是門牌號的編號。我揪住了一個路人，向他請教那些指示牌到底是干嗎用的，路人很熱心地連解答帶比畫，終于讓我弄明白了：每塊指示牌都是在表示旁邊的路面上有井蓋，平時那些井蓋倒是看得很清楚，就怕下雪天埋在雪里看不見，所以井蓋旁邊的墻上一定要有一塊指示牌。用于警示井蓋所在的具體方位和精確到厘米的距離。這是何等偉大的龜毛精神啊！

更可愛的龜毛精神體現在漢諾威的火車總站上。那個火車總站正在翻修，對于一個生活在幾乎每天都在大興土木的城市中的中國人來說，這算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龜毛的德國人忍受不了不加掩飾的亂糟糟的工地，尤其不能忍受作為一個城市之地標的火車總站呈現出裸露的工地狀貌。于是，他們就噴繪了一幅巨大的火車站正面的外立面擋住了施工的現場，那噴繪跟維修前真實的外立面幾乎一模一樣，不走近看絕對會有以假亂真的效果。

但龜毛到了極點的是那幅噴繪上面的兩個大鐘盤。要說拿高度逼真的噴繪掩蓋工地的事兒，中國或許也能做到，但如果原來的建筑物上有鐘盤的話，中國人八成就會在噴繪上給鐘盤畫上個虛擬的時間。但漢諾威火車總站那個以假亂真的外立面上，兩個大鐘盤上面是沒有指針的，不虛設任何一個時間。當地人告訴我，這是擔心如果有人把鐘盤上畫的時間當成真實的時間了，會嚴重干擾他們趕火車。這種暖洋洋加天然呆的龜毛，已經進入化龜毛為賣萌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