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老人的黃昏戀

江南

人們常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人們祝愿那些新婚的人們“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可又有多少真的能“不能同生但求同死”，白頭到老相偕而終呢？常聽那些孤苦守候在暮年的空巢老人聲聲嘆息：“先走的人真幸福，真幸福啊！”是啊，先行一步走向另一個世界，帶著夫妻一生相親相愛的滿足，帶著配偶對自己絲絲入微的體貼，帶著病塌臨終前那聲聲許諾，幸福地走向新的世界的先行者，真讓他的另一半羨慕不已。

夕陽黃昏更珍惜

65歲的劉老師5個子女早已長大成人，孫子外孫上了初中，兒孫滿堂，可5年前老伴兒病故，不到一百天劉老師就張羅著續娶新人，令子女們百思不得其解，鄰居也笑話他：真是活著是夫妻，老伴兒尸骨未寒，夫妻情份就全沒了！女兒在母親新墳上嚎啕，兒子們覺得無地自容，父親給兒女們的臉都丟盡了，孫子拉著爺爺的手喊著叫著找奶奶，一切軟硬兼施全都徒勞，剛剛燒完老伴兒的百日紙，劉老師就把新老伴兒接進家門，開始了新婚生活。

比劉老師小5歲的鄭阿姨也是退休教師，45歲那年丈夫給她留下3個未成年的子女撒手人寰。可以想象得出這15年鄭阿姨是怎么熬過來的。如今兩個兒子都在美國，女兒也是一個單位的行政主管，鄭阿姨為自己的兒女有出息而感到驕傲，也為獨居的日子感到孤寂。不缺吃，不愁穿，身體健康，性格內向的她，每當夜深人靜之際，孤獨就會侵擾她的心靈，兒女的家終不是自己的家，她總感到生活中少了點什么？就在這時經朋友介紹認識了劉老師，鄭阿姨感覺到了劉老師善良的品德，相同的職業又有了太多的共同語言，兩人很快進入愛河，真是相見恨晚，今生有緣。劉老師呢，也對鄭阿姨敞開了心扉，好多不便對兒女講的苦衷都一一向她道來。在鄭阿姨的溫柔體貼關懷下，劉老師幾年來陷得很深的苦悶得到了緩解，慢慢地從老伴兒臥病兩年及死后的悲痛中解脫出來，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他認定今后的日子里能和他一起走過的就是鄭阿姨。因此他不顧兒女們的反對，不顧親友們的不理解，義無反顧地和鄭阿姨結合了。

法國作家巴爾扎克有句話：老年人同樣有愛情，而且他們的愛情不會因為年齡增加而淡薄。在婚姻生活中，青年人的婚姻或許是以生兒育女，以經濟為主線；而老年人再婚，大多數是以愛情為基礎，因為他們已有相對穩定的經濟來源，并完成了生兒育女的任務。

家庭成員中的兒女一個個展翅遠翔，留下孤獨的空巢老人，更希望身邊能有一個相濡以沫、朝夕相伴的人一起共度晚年。劉老師和鄭阿姨5年來甜甜蜜蜜，整日里形影不離。年輕那會兒，劉老師工作繁忙，一心撲在事業上，每日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到月把工資袋往家一交啥事不管。而今退休在家，晚年清閑，他開始專研廚技，老伴兒做飯他洗菜，老伴兒洗衣他倒水，有時還把老伴兒推到一邊，扎起小圍裙，端起馬勺顛顛炒炒，露上一手。年輕時的劉老師心粗，不會體貼老婆，老伴兒突然拋他而去，使他無法再得以補償。因此，劉老師便把加倍地呵護、萬般的體貼都回報給他的新老伴兒。鄭阿姨稍有哪不舒服，就嚇得他趕緊帶著看醫生，鄭阿姨打個噴嚏，劉老師就飛快跑出去買感康……劉老師的女兒大聲抱怨：“爸！你怎么這么偏心鄭阿姨，當初你對我媽可是沒那么好，從來不聞不問，甚至連我媽生小弟弟你都不肯請一天假來照顧，這可真是的！”劉老師卻不急不忙地對女兒說：“唉，孩子，正因為爸當年沒有好好照顧你媽，現在才內疚，真怕再失去你鄭阿姨，也更對這第二次婚姻格外珍惜。”每每這時，鄭阿姨的臉上就展現著比年輕人還要燦爛還要幸福的笑。她逢人便講，滿堂兒女再好，也不如半路夫妻，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小家庭，不能天天陪伴老人，而且生活習慣、飲食起居和年輕人也有很大的不同。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活法，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樂趣，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習慣，這些都是兒女再孝順也不能給予的啊！

聽著鄭阿姨發自肺腑的話，我有了更多的感動。是啊，盡管好多的空巢老人兒孫滿堂，盡可享受天倫，而他們仍感孤單。在當今社會競爭激烈，這些老人的子女在步入中年后，處在上有老下有小，忙于工作忙于家庭，既要照顧孩子還要照顧老人，如果這時他們的老人能再婚找一個像鄭阿姨那樣知冷知熱的人作老伴兒，每天生活在一起，快快樂樂，早早晚晚有人給送個熱湯端個熱菜的，相依相伴，一起走過最后的一段日子，有什么不好？為什么要百般阻撓反對呢？

老先生再婚的困擾

“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過頭？”電話約定后，何先生坐在了我的面前，艱難地講述著他們再婚生活的故事。

一年前，六十來歲的何先生的妻子突然病倒了。雖然幾經治療，還是扔下全家人撒手而去。盡管兒女已經長大成家，兒孫滿堂，妻子的病逝還是讓何先生感到生活沒有了陽光。那是三十多年的夫妻相伴啊！由此，空落落的感覺總是縈繞在何先生心頭揮之不去。而且，很快何先生就發現，盡管兒子媳婦都孝順，但自己一個公爹，和兒媳一起還是多有不便，自己一個人單過，兒女們又不同意。感情的需要和生活的現實，讓何先生決定再婚。孝順的兒女們誰能說什么呢？

很快，有人介紹了丈夫因車禍剛去世不久五十多歲的楊女士。不知是何先生慌不擇路，還是彼此同病相憐，反正相識沒有幾天，兩個人就定下了寄托后半生的婚事。

不久，兩個人走進了婚姻。何先生手頭有些積蓄，楊女士也有自己的退休金，生活衣食無憂。為了給孩子們方便，兩個人又買了房子。新的生活讓兩個人看到了新的希望。再婚后的一段日子，讓兩個人都年輕了許多。

可是不久，兩個人感覺到了一種不和諧。

楊女士有一個最大的嗜好，就是在麻將桌上一坐可以一天一宿。與何先生結婚后，最初是控制著自己，可是時間長了，舊病復發，實在難耐，又和原來的牌友們坐到了一起。這回楊女士一發而不可收拾，幾乎天天要在牌桌上大戰一場，常常到晚上后半夜才回家，有時候甚至“戰斗”到天亮。何先生平生不沾牌桌，又睡眠不好，面對楊女士這樣的生活方式，很是頭疼。何先生說，她和我前妻的生活方式太不一樣了。前妻是個過日子手很緊的女人，從來不亂花錢，更不用說玩錢“碼長城”了。

我曾經和她講，你還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辦，要么把錢放在我這里，要么自己把錢存起來。到時候，孩子們用錢了，我們不是都好辦嗎？您猜她怎么說？她說，誰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活一天算一天吧！您說，這怎么行？這樣的生活態度，這樣的生活方式，怎么行？這怎么行？

說到這里，何先生飽經風霜的臉上掛滿了難耐的愁苦。我對何先生表示了深深的同情，而后問道：“您看妻子是不想和您一起再過下去了嗎？”

“這倒不是，真的分手了她連去的地方都沒有。嗨，她也知道自己有時候不好，你說重了她就一個勁兒地哭……”何先生的話語中透露出心中的秘密——與楊女士遠沒有到情斷義絕的份兒上。

于是，我開始了積極的心理援助，對何先生的故事進行分析。何先生的難耐和愁苦，表面看來是因為楊女士的熱衷“碼長城”，實際上源于如下心理困擾。

一是婚前的湊合心理使再婚帶有盲目性。再婚者特別是老年再婚者常常懷有這樣的觀念：到了后半生了，好歹搭個伴也就是了。因而對婚姻缺乏審慎地思考。這是再婚者常常出現的心理誤區。何先生和楊女士就是由于這種湊合心理，在各自缺乏足夠的心理準備，彼此缺乏必要的了解的情況下，再次走進婚姻的。

二是婚后的補償心理，對再婚期望過高。上面談到的對再婚的湊合心理，常常是再婚者意識的表層的東西。在深層的潛意識里往往并不滿足于湊合，反而對再婚懷有很高的期望值，希望把失落的許多東西在新的婚姻中得到補償。這種心理上對獲得補償的期望，往往超出再婚能夠給人的實際補償。所以，常常使再婚者感到失望。何先生痛訴“這樣的日子還有什么過頭？兩個人在一起還有什么意思？”其實就是補償心理沒有得到滿足的體驗。

三是強烈的懷舊心理，使人難以接納新伴侶。因前夫或前妻去世而再婚者，往往對原來的生活伴侶心存深深地懷念。而且，再婚后又不由自主把現在的配偶和以前的配偶進行對照。這樣的對照往往在比較策略上缺乏理性，也就是很容易以現在配偶的不足與前夫或前妻的優點相比。何先生明顯地存在這樣的懷舊心理，越是回味前妻的好處，越感覺不能很好地接納楊女士。

四是心理自我防衛失當，影響彼此心理相容。人適應了過去的生活，面對新的伴侶，心理上往往很難完全彼此相容。于是，生活中都會在潛意識中不自覺地使用心理自我防衛機制，彼此會或多或少地存有戒備心理，在經濟生活中怕自己吃虧，在感情生活中難以徹底投入。

五是漫長的心理磨合期，讓人難以適應。婚姻就是一個磨合的過程，而再婚夫婦需要更艱難更漫長的磨合。各自已經有過一段很長的婚姻歷程，現在哪里是一時就能調適好的？而且，因前夫或前妻去世而再婚者，對過去已經磨合好的東西又傾向于肯定和留戀，這就給新的磨合增加了更大的難度。何先生的再婚正是這種情況。其中讓人難以適應的心理磨合期，也包括性生活方面，其在心理上、習慣上、模式上的磨合。何先生雖未談及這方面的問題，推測也是難免的。

這些心理問題往往是雙向的。就楊女士而說，當然也程度不同地存在如上的心理問題。此外，很可能與她對生活遭際的歸因和體驗有關。她的前夫，好好的一個男人，突然就撒手而去，幾個兒女也是兒大不由娘。對此，她心理上形成了消極的歸因和體驗——誰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時候？消極的歸因和體驗讓她心中沒有了陽光，沒有了希望。

我們就上面的情況進行了溝通后，何先生表示理解和領悟。有了領悟就會重新審視和對待他們的婚姻。欣慰之下我順勢說道：“人的思維常常陷入一個誤區——先假設一個結果在后面，再反過來面對眼前的問題。這樣，一旦把結局看死了，前面沒有了亮光，那么，現在的努力還有什么意義？于是，人也就放棄眼前積極的行動了。這是人的思維陷入情緒化的時候常常出現的思維方式。應對的策略是改變一下思維方式，將結局看成發展的，可變的，有多種可能性的。這樣，我們才愿意面對眼前的問題積極地付出努力。您說是嗎？”

“照這樣說來，我們的問題還能解決？”盡管何先生這句話是疑問的語氣，但我聽出他已經開始調整變換自己的思維方向，在心態上有了積極的取向。

從心理學的角度看夫妻之間的問題，有些是需要也能夠解決的，有些是不必要去怎樣解決的，有些是很難或無法解決的。所以，對于許多夫妻之間的問題，重要的常常不是怎樣很好地解決消除它，而是要有一個很好的心理環境來看待它——這本身就是一種解決。這就需要一個“共享平臺”。夫妻心理治療中有一種自我分析法，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則就是創建共享平臺。意思是說夫妻之間的許多障礙的解決需要創造一個中性的，客觀的，和平的，共享的環境。自我分析法最關注的就是創造這樣的一個平臺，共享平臺的作用有兩個，一是它本身就是一個不需要消除問題的解決問題的方法；二是它讓夫妻能夠更好地去思考、合作和解決問題，并且提高他們尋求具體的解決方法的能力。

就上面的意思進行了溝通之后，我趁勢說道：“只要不把前面的路堵死，現在就可以找到走過去的辦法。比如，現在您夫婦倆最需要的是好好溝通。有些夫妻總是抱怨沒法溝通，說只要一談就頂牛。那是因為根本不是在溝通，而是在賭氣。溝通不是賭氣，不是彼此的責難、怪罪、攻擊，而是先要彼此拉開一段心理距離，也就創造了一個共享平臺，靜下心來各自看看生活的前前后后，看看面臨的問題。然后，再平心靜氣地談談各自生活的酸甜苦辣及諸多感受，以及對婚姻積極的建設性想法。溝通的結果，便是彼此多了幾分接納和寬容。只有多幾分接納和寬容，再婚的家庭才能成為生活的樂園。”

“和您這樣聊聊，我心里豁亮多了！”何先生和我握別的時候，臉上的愁苦少多了。原來何先生并不蒼老，微笑中滿有精神。

一個周六晚，何先生撥通了我的心理咨詢專線，說真得感謝我，和我告別之后，楊女士就回到了家中，他們進行了較好的溝通，達成共識，和好如初了。這是令人欣慰的，因為他們為婚姻有了積極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