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民
今天的增長低迷,無疑是“禍”,但其中隱含的“福”,就是逼迫整個經濟和企業實現增長方式的轉型。如果我們放棄增長率的目標,以經濟低迷逼迫企業走技術進步之路,實現增長方式轉型,那么,下一次繁榮就指日可待。
中國經濟和世界經濟一樣,都處于低迷時期,8月的中國制造業采購經理指數下降到50%以下。面對這種局面,經濟政策調整為以穩增長為中心。但要在短期內改變消費不足的狀況是個難題,增加出口也是不能由我們決定,因此,穩增長的重任就落到了投資身上。據不完全統計,今年7月以來,13個省市已經出臺的計劃投資總額共12.8萬億元,每個省市平均投資額約1萬億元。
大量投資的增加,當然會刺激經濟,實現政府在年初提出的增長率7.5%的目標,達到8%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實現這個增長率目標對穩定經濟、穩定就業、穩定社會當然是有利的,這就是經濟周期短期中的“福”,但在長期中會不會有“禍”潛伏其中呢?
應該看到,三十年的高速經濟增長主力正是投資,由投資引起的增長率達50%左右。但這種增長基本是量的增加,質的提高并不多。由投入型經濟向技術進步型經濟的轉型并沒有實現。在任何一個國家,經濟增長的初期階段,依靠投資實現數量型增長都是正常的,但如果一直這樣增長下去,沒有增長方式的轉型,最終會達到極限而出現停滯。現在所遇到的經濟困難關鍵并不在于世界經濟的低迷,而在于我們沒有實現增長方式的轉型。這就是說,三十年來以投資為中心,以高污染和低工資為代價的增長模式已經走到了盡頭。在這種情況下,再采用增加投資的方式來刺激經濟就決不僅是“福”,而是在“福”中隱藏了極大的“禍”。
投資包括兩大塊。一塊是基礎設施和房地產的投資,我們習慣地把這一塊投資稱為“鐵公基”,這種的投資要受到土地資源和社會需求的限制。另一塊是企業固定投資,這種投資要受到資源和消費需求的限制。這次增加的投資,兩種投資都有,但更多的還是企業固定投資。企業增加固定投資,擴大生產能力,最終還是要用于消費。但我們的經濟中,消費一直是不足的,個人消費僅占GDP的35%左右,加上公共消費也不過略高于50%。中央也采取了許多措施來增加消費,并且略有成效。但消費不足有其深刻的制度原因,解決這些問題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在消費需求不足的情況下會出現什么問題呢?顯然,企業的生產能力擴大了,生產出的產品賣不出去,就會出現產能過剩。其實,三十年的投入型增長已經形成了產能過剩。以鋼鐵為例,2009年時,工信部部長就表示,中國的鋼鐵生產能力已經達到6.6億噸,但實際需求只有4.7億噸,已出現1.9億噸的過剩產能。從今年2月份以來,庫存鋼鐵已達1500萬噸,且還有增加的趨勢,另一方面,許多鋼廠處于虧損狀態,開始大規模減產停產。盡管銅鐵產能如此過剩。但在新一輪擴大投資中,又有了廣東和廣西兩個鋼鐵投資項目。再以光伏產業為例,現在的產能已達全球需求的兩倍左右。但各地投資光伏產業的積極性不減,這次地方版的“4萬億”中有一些還是投資于這個產業的。從全國來看,產能過剩的產業除了這兩個以外,還有水泥、煤化工、多晶硅、風電設備等。這些產業是發改委明文列入產能過剩行業的,而沒有列入的行業,產能也有過剩的,如汽車。
這些行業除了產能過剩之外,還有資源限制與環保問題。眾所周知,鋼鐵是資源和能源消耗大戶,我國富鐵礦嚴重不足,主要依靠進口。如此大規模的產能擴張,那些鐵礦企業不又要大漲價了嗎?鋼鐵、光伏都是環境污染大戶。如此多的產能,我們的生存環境不更壞了嗎?
擴大投資增加產能的確能帶來短期的效益,但不可不看到其中的“禍”。當然,任何事情都是“福禍”并存的,只有“福”遠遠大于“禍”的事才值得去做。但從長遠看來,以追求目前增長率的“福”出發,增加投資擴大產能,是“禍”大于“福”的。
這有前車之鑒。上世紀20年代,美國胡佛政府也采取了促進投資,擴大產能的政策,不到十年內汽車工業產能增加了255%,鋼鐵產能增加了75%,其他行業也是高歌猛進。這就形成了“瘋狂的二十年代”。正是這種二十年代的“福”引起了其后三十年代的大蕭條。而且,我們應該知道,美國當年已經是市場經濟,投資的主體是私人企業。這就決定了投資再增加也是有限的,而且投資的不良后果要由私人企業和投資者承擔。但我們今天的投資以政府為主,以國企為主,投資所受的限制要小的多,加之政府與企業又不必承擔投資風險,這就使投資和產能過剩中隱含的“禍”更大。
在中國式的辯證法中,“福兮禍所伏”還有一句,是“禍兮福之所倚”。今天的增長低迷,無疑是“禍”,但其中隱含的“福”,就是逼迫整個經濟和企業實現增長方式的轉型。這種轉型不是自主選擇的結果,而是逼出來的,任何一個國家都是如此。如果我們放棄增長率的目標,以經濟低迷逼迫企業走技術進步之路,實現增長方式轉型,那么,下一次繁榮就指日可待。
在“禍”中求“福”,豈不比在“福”中求“禍”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