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鴻
茅盾為顧仲起詩集寫序
○欽鴻
太陽社的青年作家顧仲起1923年躍上文壇,在短短的六年時間里,先后創作了兩部短篇小說集《生活的血跡》、《笑與死》,四部中篇小說《愛的病狂者》(又名《愛情之過渡者》)、《墳的供狀》、《葬》、《龍二老爺》和一部長篇小說《殘骸》(其中有的出版于他去世以后),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成就卓著的小說家之一。

《愛的病狂者》封面
人們也許并不了解,顧仲起還是一位有成績的詩人。他不但同大多數文學青年一樣,最初是以詩歌開始其文學生涯的,而且他本質上就是一個詩人,一個熱情澎湃、詩情激蕩的詩人。他的所有作品,都流淌著詩的激情,語言上也有著深深的詩的烙印。1923年7月,他的處女詩作《深夜的煩悶》發表于鄭振鐸主編的《小說月報》。此后,他更是詩興蓬勃,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都源源地流瀉于紙筆,刊載于《時事新報·學燈》。他向往美好的自然,對青春和人生充滿了希望:“風在吻著春的面龐”,“鶯”“在風幕里和著春的細語”,“他——詩人:在窗下呆看,在樹前癡聽”(見《曉鶯》);卻又深感自己在社會人生中孤軍奮戰的寂寞:“懷故園呀長夜,感獨宿呀秋空”,“一燈在幾,獨對孤影,唉!吹笛者呀,知否孤人聞聲而動情”(見《深夜笛聲》)。有時,他熱烈地抒寫自己豪邁的情懷:“我們是立在陸上,雖不能看見海浪,雖不能聽得波響,然而我們可看自天上,然而我們可聽自風狂”(見《靈海波聲(二)·詩序》)。有時,他又低首沉吟孤獨、失望和力不從心的無奈:“渺茫人生的海浪呀,我不覺流淚而失望”(見《孤靈的哀聲》),“一枝新稚的嫩芽,那能去和暴風烈日奮斗。啊,被人間逼迫的我呀,現在已失卻靈魂只剩著肉尸了”(見《寄蕭覺先》)。另外,在《舟中感懷》《歸感》《春》等詩作里,他還吟詠了對故鄉和親人的懷念以及對于青春的愛,這也是他詩歌創作的一個重要內容。
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詩歌創作的同時,還對詩歌創作作了一定的思考和探索。他在兩組《靈海波聲》組詩之前分別寫的《小言》和《序中的一段》中,提出了自己的一些見解。他認為:“詩是幽愁的靈覺,所謂詩,就是幽秘的靈覺流在紙上的一種痕影而已。所以詩的美妙,完全不能用一種死的方式或理智去評定它的價值。”因此,“當著我們拿著一首詩在眼前贊賞時,不是注重他的哲理和形式……要注重的便是高吟;用各種的腔調去高吟,用合乎各種詩的性質的腔調去高吟,在高吟的聲里,能使我們感著悲或喜,能使我們在腦海里感著流來了狂潮一樣的興奮,那便是有價值、真的、好的詩了”。他用詩一樣的語言描繪詩園中的各種景致,同時并不因為自己的坎坷經歷和艱難處境而立論偏頗,而是比較客觀公允地提出對詩歌欣賞和評判的標準。由此可見顧仲起的詩歌修養和理論素質。
1925年初,他經鄭振鐸、茅盾推薦,離滬赴廣州考入黃埔軍官學校教導團,以后又參加東征和北伐,就在北伐的行軍途中,他利用空隙時間寫成了一部長詩《紅光》。1926年10月隨軍來到武漢后,他將《紅光》修改定稿,付梓出版。正好其時茅盾也來到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擔任政治教官,顧仲起便請茅盾為《紅光》寫了一篇序文。序中寫道:
在這部小詩集里,充分表現了仲起同志的熱烈的革命情緒,和最近的思想。……我以為《紅光》的新形式或者會引起了新的革命文學。文學界有一句老話:“舊酒瓶里不配裝新釀。”革命的文學,須有新的形式來適合他的新精神。久矣我們聽得人喊“革命文學!革命文學!”自然也已產生了許多好的革命文學,但是新形式的革命卻不多見。似乎我們的文學家太忽略了新形式的創造了。在這方面,我們覺得《紅光》縱使不能說是成立的新形式,至少也是“濫殤”了。
《紅光》本身是慷慨的呼號,悲憤的囈語,或者可說是“標語”的集合體。也許有些“行不由徑”的文學批評家,要說這不是詩,是宣傳的標語,根本不是文學。但是在這里——空氣極端緊張的這里,反是這樣奇突的呼喊,口號式的新詩,才可算得是環境產生的真文學。我們知道俄國在十月革命以后,新派革命詩人如馬霞考夫斯基等的著作,正也是口號的集合體。然而正如讬羅茲基所說:這些喊口號式的新詩,不但是時代的產物,環境的產物,并且確為十月革命后的新文學奠了基石。并且在大變動時代,神經緊張的人們已經不耐煩去靜聆雅奏細樂,需要大鑼大鼓,才合乎脾胃。如果我們不反對文學是時代的產物,那么,對于《紅光》這作品也該承認他的時代價值罷?各民族的文學發展自然有他自己的徑路,但是正當大變動時代的中國,將來的革命的新文學,或者和十月革命后的俄國文學,會同一趨向罷?我希望仲起同志努力在這方面,從標語式文學發展到更完善的新形式的革命文學。(序文原載1927年3月27日武漢《中央日報·中央副刊》的《上游》周刊)
從茅盾的這篇序文可以看到:顧仲起這時寫的這首長詩《紅光》,與他從軍前在上海所創作的詩歌截然不同,它不再是纏綿悱惻的低吟淺唱,而是充滿了陽剛之氣的戰斗吶喊。這無疑是作者投身于血與火的革命斗爭的產物。在序文里,茅盾對顧仲起此作的內容和傾向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認為這種“口號式的新詩”是為革命和時代所需要的“真文學”,是“為……新文學奠了基石”。并且,茅盾還殷殷勉勵作者要“努力”提高自己,希望他逐漸“從標語式文學發展到更完善的新形式的革命文學”。
可惜由于時局動蕩,這部《紅光》已散佚而無法尋覓,而詩人顧仲起后來致力于小說創作并聞名于世,未見再有詩作發表。
(本文編輯 宋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