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話說當年諸子爭鋒,百家爭鳴,到最后不過是兩支學說異峰突起,流傳后世,歷經千百年而不衰。
一是黃老之道,代表人是老子和莊子,講究的是“無為而無不為”,對一切世間的“有為法”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短淺的見識,崇尚的是“守其敬篤”的“歸根復命”和“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的“逍遙游”。
一是孔孟之學,代表人自然是孔子和孟子,推崇的是“學而優則仕”的擔當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學”之道。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人生觀如同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一個主張不為人事羈絆,讓一切順著自然的脈絡去發展,無為無知地與自然融為一體,體會與天地合一的自由自在;一個主張積極地投身社會,出將入相,用“仁義禮智信”這樣的人文精神去理順世間百態。從中國的士大夫身上,可以看到這兩種人生理想在血脈里的流動,它們或隱或顯,隨時代和人生際遇的不同而展示出不同的強度,陪伴著中國的士大夫們在天地世間茫茫探索,行走出自己的人生。
名臣范仲淹,幾經沉浮,始終懷有一顆入世的儒者之心
宋朝一代名臣范仲淹,一生數度被貶,卻始終直言進諫,從邊區小吏到朝廷重臣,他修堰、治水、戍邊、改革,那種儒家的理想人格陪伴了他一生,幫他度過人生的艱難,面對紛亂的人世。據說少年時范仲淹即對儒家經典堪稱大通,慨然以天下為己任,初入仕時卻不過是閑官。在做泰州海陵西溪鎮鹽倉監官時,他面對大海,自嘆“一醉一吟疏懶甚,溪人能信解嘲無”。然而骨子里那種儒家的血液讓他無法疏懶下去,某天,他發現面前的大海時常沖破年久失修的海堤,沖到泰州城下,吞沒良田,眾百姓淪為災民。于是他上書江淮漕運張綸,痛陳海堤利害,建議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今連云港至長江口北岸)沿海,重修一道堅固的捍海堤堰,由此調任興化縣令,全面負責治堰。而這治堰的過程又充滿波折,治堰之初,便有暴風雪,又有大海潮,吞沒了100多個民工,乃至人人認為是違天意而動,唯范仲淹不為所動,據說當時有大海浪襲來,沖卷到他腿上,兵民們紛紛驚避,官吏驚慌失措,他不為所動,泰然自若,堅守護堰之役。如此以往,數百里悠遠長堤乃成,史稱“范公堤”。由此,范仲淹似乎找到了骨子里的儒家理想在現實中生存的道路——處江湖之遠時,他重振南京的“應天府書院”,疏通蘇州白茆等五河,在蘇州買宅設學府,成就“蘇學天下第一”;在廟堂之高時,他賑災救荒,繪“百官圖”諷當朝吏治,帶兵抗擊西夏,為相后提出“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推恩信、重命令、減徭役”十條改革措施……“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在范仲淹那里,任由廟堂和江湖紛繁變換,在他胸中,一直懷抱一顆入世的儒者之心。
名士陶淵明,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終成心在江湖之遠的隱者
晉朝名士陶淵明少年時既學老莊思想,也習儒家“六經”,早年也曾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大志,然29歲任“江州祭酒”后,因出身庶族,被人輕視,辭職歸家了,即“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此后直至49歲時,才又入桓玄門下做屬吏,此時桓玄正控制著長江中上游,窺伺著篡奪東晉政權的時機,陶淵明自幼隨外祖孟嘉長大,崇尚的是“行不茍合,年無夸矜,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酒,逾多不亂;至于忘懷得意,傍若無人”的名士風范,自然不肯與桓玄同流,對入仕桓玄漸生悔恨之意“久游戀所生,如何淹在滋?”不久就借口喪母辭官了。桓玄篡位后,他投入劉裕幕下任鎮軍參軍,一并討伐桓玄。這時他曾有短暫的欣喜和政治上的抱負,可是不久就看到了劉裕的剪除異己和袒護私情,此后又短暫地任劉敬宣幕下,最后任職彭澤令八十余日,終因不肯為五斗米折腰,毅然辭職歸耕田園。“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饑凍雖切,違己交病”,功名雖然誘人,卻非我所長,與其壓抑著自己去獲取,不如放開心性吧。老子和莊子的血脈占了上風,陶淵明放棄了那些在官場上虛以委蛇的日子,開始了自給自足的躬耕生活,轉而追求心靈的寧靜和淡泊。在隱居的生活里,他看飛鳥,望南山,觀輕云,采菊花,研讀《山海經》,度過了一段“白日掩柴扉,對酒絕塵想。時復墟里人,披草共往來。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的恬靜生活,雖然晚年生活慘淡,卻至死未悔。在他的世界里,有“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花源,有“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的清新,有“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的野趣,有“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的辛苦,更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意味。雖然物質日漸匱乏,但這種“心遠地自偏”的悠然創造了另一個世界,那里的清幽和真意充滿了整個宇宙,清恬而親切,誰能說這樣認清了自己而又充滿了創造的人生是失敗的呢? 編輯/王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