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莉
曬蠟僧是近代中國佛教界的一個不起眼僧人的綽號。他的本名或法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
曬蠟僧是個寺院香燈師,負責給大殿里的佛像上香和點燈。他自小天性駑鈍,實誠。別人說什么聽什么。有天正逢“六月六”,是翻曬衣物和書籍的好日子。寺院里的其他僧人想逗逗他,就說,我們都曬東西了,你負責看管的那些蠟燭也拿出來曬一曬才行啊。
真的嗎?曬蠟僧在一旁問。
當然了。
于是,他興沖沖地把那些香燭,不辭勞苦地一趟趟地搬到了大太陽底下。
蠟燭哪里經得起烈日的直接曬烤?還不到晚上,它們就化成了一攤不成形的蠟泥蠟餅。老方丈把曬蠟僧叫到身邊說,蠟燭怎么變成這樣了?
曬蠟僧理直氣壯地說,六月六就是要曬東西的啊。師兄們說了,蠟燭也要曬。
曬蠟僧的綽號就由此而來。
寺院里的人見曬蠟僧竟然什么都相信,有心要再逗逗他。就說,你的悟性太高,這里已經不能夠再教你了。聽說有位名叫諦閑的老法師,是當代高僧,你不妨去拜他為師。
曬蠟僧信了。他果然跑到諦閑的寺廟去,對接待的知客師傅說,人家都說依我的悟性,只有諦閑法師能教。我要見法師。
知客師傅一聽就知道這是個愚鈍之人。只是因為諦閑法師平時囑咐過,無論聰慧還是愚鈍,都要一視同仁,他們便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他安頓下來,安排他在寺院伙房做洗菜的事。
諦閑法師聽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后,心知曬蠟僧并不是狂妄或自大,只是完全地相信了別人的話而已,他就有空也給曬蠟僧講講經。
曬蠟僧居然愚笨到有時一句經竟然要三四天才記得住,但他的可貴之處是堅持。一句經要三四天,一本經有時就要一年。但他并不覺得苦惱或自卑,他只是聽、記、悟,一下一下,一點兒一點兒,不急不躁。
數十年過去,曬蠟僧已學有所成了。當諦閑法師不得空的時候,他竟然也可以代替諦閑法師給別人講經。只不過他和別的講經師不同,別人講完了就歇,他講完了,脫下袈裟又換回舊衣服繼續去洗菜。
旁邊有人說,你現在是講經師傅,可以不洗菜了?!敖浺v,菜也還是要洗的?!彼f。半句怨言或不滿都沒有。
有天,在講經臺上,下面的人發現,曬蠟僧靜靜地圓寂了,面相如睡,一絲不安和痛苦也沒有。
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我們,已經很難見到一個人的一生,可以如此的安靜、實誠,不疑、不欺。
他對于世界和周圍的一切,都是天賦的信與望。沒有陰影,沒有心機,他的心靈因而像天心月滿之時的景象,空靜無瑕。
他反而是獲得了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