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我和老公帶兒子偶得去購物廣場。廣場前,一老人盤坐地上拉二胡。他面前擺了個破飯盆,里面稀稀落落散著幾枚硬幣。合肥的臘月分外寒冷,兒子被包裹得像個圣誕禮物,而老人卻在寒風(fēng)呼號中伸著老樹枝丫般的粗糙手指撥弄一把破琴。我低頭看盆中的硬幣,估計他坐到夜里也就夠一碗寡面。
懷中的兒子跟我鬧:“我要坐搖搖車,媽媽給我Money。”我靈機一動,問兒子:“寶寶你看,老爺爺拉琴很辛苦,一天沒吃東西了,很可憐,要不要把坐搖搖車的錢送給爺爺吃飯呢?”偶得看看面前的老人,毫不猶豫地說:“不好。”我哭笑不得,以為孩子秉性善良,哪里曉得,原來善良和藝術(shù)修養(yǎng)一樣,是要從小培養(yǎng)的。
我只好繼續(xù)開導(dǎo)他:“寶寶有新衣服穿,有酸奶喝,有大房子住,可老爺爺什么都沒有,我們把寶寶坐搖搖車的錢給爺爺吧?不然爺爺肚肚餓。”偶得思量一會兒,依舊堅定地答:“不好。”旁邊的偶得爸扭頭笑了,“你這是損害他的利益,在他心中坐搖搖車最重要,你如果直接給他硬幣讓他塞給老人,這他是肯的。”
我問:“什么是善良?善良就是心底的憐惜,知道犧牲自己的利益去照顧別人。如果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舉手之勞,那如何叫善良?”老公不同意:“這叫慈善,不叫善良。慈善就是自己吃不完用不完,分出九牛一毛贈與別人。他如果有搖搖車坐,余下的錢能給別人,就可以了,如果非讓人虎口拔牙,那是不行的。善良與苛捐雜稅不同,要心甘情愿才可以。強迫的善良不是真善良,是偽善。”這是我倆教育理念的偏差。
拉琴的老頭都住手了,開始聽我們夫妻爭論。
我不理老公,繼續(xù)做兒子的思想工作,過程冗長,總之,在兒子最終含淚答應(yīng)把錢給老人的時候,那位老人自己的淚都快掉下來了,估計恨不能倒找給我們一塊錢別難為孩子了。
兒子手里捏著一塊錢,遞給老人,老人雙手承接著說:“好孩子,謝謝啊,祝你平安健康!”
偶得的難過只維持了一會兒,不一會兒就又興高采烈了。
來到搖搖車前,偶得說:“要坐。”老公開始掏口袋,我制止。大丈夫言既出,必信;行既出,必果。我提醒偶得剛才已經(jīng)把錢給老爺爺了,他想了想,也沒鬧,乖乖走了。看他在玩具車前面自己搖搖晃晃著唱歌,假裝自己在顛木馬的樣子,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自己也很困惑:善良,究其本意,應(yīng)該如何?孩子,如果媽媽的某些行為對你未來有不好的影響,請你原諒我,因為我內(nèi)心渴望你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件事,直到現(xiàn)在,偶得爸都不同意我的做法。他認為施舍別人是因為自己富有;而我認為,救濟別人不在于自己能力大小。我問老公:“那些撿垃圾的人在貧困線掙扎卻領(lǐng)養(yǎng)許多孤兒,這是什么行為?”老公說:“這叫高尚。而大多數(shù)人能做到平常就已經(jīng)很好了,不要以偉人的要求或者救世主的形態(tài)展現(xiàn)于人。”
而我認為,人求高得中,求中得低。你心中追求的理想與現(xiàn)實一定有差距,如果最初就放棄了高尚,那么你永遠不會有高尚的可能了。
(摘自《小情人》 長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