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說你愛我

姜欽峰

我含著早春的香氣，緩緩地為你而開

那時。他們還年輕。她26歲，他25歲。

他考入浙江醫學院時，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在教室里，他第一次見到年輕的俄文老師，金發披肩，長裙墜地，款款而來。他的心里，便泛起了漣漪。她是中法混血兒。父親是大學中文教授，母親來自法國里昂。她善良美麗，博學多才，精通中俄英法四國語言。他勤奮好學，很快就成為班上的俄文課代表。

每次上俄文課，他總是第一個來到教室，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地注視她。漸漸地，她注意到了那個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臉上略帶靦腆的男生。相似的年齡，模糊了師生的界限。校園里丁香開得不舍晝夜，他們在一起談文學、談理想，探討未來。共同的愛好，讓兩顆年輕的心迅速貼近。西子湖畔，月光如水，夜色撩人，他輕輕挽起了她的手。兩情相悅，初嘗愛情的甜蜜，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深邃。莫名的憂傷。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分別來得猝不及防。由于學校撤并，他即將轉去成都讀書，而她要繼續留在杭州任教。離別的那個晚上，繁星滿天，兩個人坐在西湖邊，相對無言。他終于鼓起勇氣，向她坦白了一樁隱瞞已久的心事。在來杭州讀書之前，他奉父母之命，已在家里與妻子結了婚。當初的擔憂變為現實，愛情將何去何從?她深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善良的她，卻不能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痛苦之上，只有默默地選擇退出。

第二年，她跟隨父母離開中國。踏上了去法國的游輪。浩瀚的太平洋，像一滴巨大的眼淚，洗不盡她心里的悲傷。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個月，她每天都給他寫信，然后在停泊的港口寄出。他收到信后，再把回信寄到她下一個停泊的港口。船漸行漸遠，大洋彼岸，就是緣分的盡頭。

她在法國里昂定居之后，依然與他保持書信往來。她得知他有好幾個孩子，家里生活困難，就經常買奶粉、玩具等寄給他。隨著那個特殊的動蕩年代的到來，兩人被迫中斷了聯系，從此再也沒有對方的消息。他把那份愛戀深深埋藏在心底，盡心盡責地當好丈夫和父親，把三個兒子養大成人。后來，妻子不幸身患絕癥，他竭盡所能，悉心照料，送了老伴最后一程。

時光飛逝，轉眼他已年過八旬，對她的思念卻與日俱增。他翻出數十年前的舊信，按當年的老地址，給她寫了一封信。這么多年過去，她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搬家，是否依然健在，這些都是未知數。他不敢奢望什么，只想在有生之年，了結最后的那份牽掛。

半個月后，他竟然意外收到了回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他激動得跳了起來，像個孩子般，然后老淚縱橫。那晚，他徹夜未眠。他萬沒料到。五十多年過去，她依然在法國獨居，終生未嫁!在她的心里，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無人可以替代。她早已想好，等有一天自己走不動了，就去修道院，老此一生。而這從天而降的幸福，讓兩顆沉寂已久的心重新悸動起來。

她從法國里昂飛到廈門。與心上人再續前緣。他在兒孫們的簇擁之下，手捧著鮮艷的玫瑰，去機場迎接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對闊別了55年的異國戀人，此刻再度重逢，執手相對，無語凝噎。她成了他的新娘，她83歲，他82歲。他叫袁迪寶，她叫李丹妮。

“當我們還年輕，在五月美妙的早晨，你曾說。你愛我……”愛情此刻，在輕輕唱響。縱然萬水千山，縱然容顏已改，愛你的心未曾改變。該是命中注定有你吧，不然，這份愛戀，何以穿越了半個多世紀，依舊如此攝人心魄。

編輯邱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