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鴨闖入了人類的泳池,將會意味著什么呢?是“一次不可思議的造訪”,還是“一個讓人感到幸運的事件”,抑或其他?不難看出,野鴨誤闖事件本身其實并沒有多少波瀾,倒是由此激發出來的人物的心靈震蕩值得人們深思與回味。如果把野鴨視作大自然的象征,那么“我”對野鴨的行為及態度就可歸結為人類該如何與自然相處的問題。
在簡要地描繪了牧場、花園、泳池等場景之后,作者不厭其煩地敘說著野鴨的姿態:無人侵擾時,它“靜靜地立著”;有人走進花園后,它“依然沉靜而又自若地站在那里”;待“我”悄悄地靠近野鴨,它“非常沉著地跳進了泳池”,“儀態雍容地劃著水”。顯然,此時的野鴨與周邊環境的關系是和諧無間、相互信任的。但是兩條狗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野鴨“不安地叫了一聲”,繼而“呷呷”地叫著,“看上去很驚恐”,野鴨與周邊環境間的關系陡然緊張起來,原先建立的生態平衡被突如其來的外力打破了。作者說野鴨“身處險境,只能離開”,這不僅是指狗可能會吃掉野鴨,更意味著鴨的野生性與狗的家養性之間的相互排斥。而對野鴨來說,比狗更可怕的天敵恰恰是以“我”為代表的人類!
粗看起來,“我”沒有直接攻擊野鴨,似乎并未對野鴨構成強有力的威脅。但“我”對野鴨蛋的處理及其深入的省思,卻折射出人類在大自然弱肉強食法則中的絕對主導地位。作者一邊細筆描繪野鴨蛋的質地、色澤與溫度,一邊敏銳地捕捉失去鴨蛋后野鴨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兩相對照,“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罪犯”。用語極重,可非此不足以表現出一種超越于人類一己之利的生態意識的覺醒?!拔矣X得自己是那樣殘忍”、“我只感到一種殘酷”,句句情沉意重,語語鞭人心肺,充滿了“我”對野鴨被趕離泳池、被剝奪鴨蛋的深切同情與愧怍?!暗贿@樣做,我還能怎么做呢?”作者先羅列了一系列假設,再一一分析排除,得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我”將野鴨蛋拿到廚房里,對野鴨來說,是一種“尊敬”,也是一種“頌揚”。文章以反諷的語調論證“我”行為的合理性,恰恰暴露出作為人類一員的“我”無法避免倚強凌弱、與自然為敵的深刻尷尬。
終于,“我”還是將野鴨蛋敲碎,煎好,吃掉,以一種麻木而又貌似正常的方式消滅了一個潛在的生命,徹底扼殺了野鴨對鴨蛋的殷殷牽掛以及對“我”的高度信賴。與此同時,“我”的心情也由“不太舒服”漸變為“有些沉重”,乃至自感“如同一個食人肉的野蠻人”,以致于邊吃鴨蛋邊向野鴨道歉,以期獲得心靈的自贖。可是,野鴨會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呢?待“我”重返泳池,野鴨不見了,唯剩泛著波光的泳池,“顯得空曠曠的”,一股無比失望、無可求恕的情緒頓時彌漫開來,最終凝聚成一種憤激、決絕的自我譴責:“我已經讓它領教了我們人類是什么樣子的!”此時,作者勇敢地跳出了人類的立場,站在整個自然界的高度俯瞰人與自然的關系,發出了對偏私、狹隘的人類自我中心主義的聲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