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勇,周 琪
(武漢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技術是新舊產業更替的源動力。熊彼特(1939)指出,“連續產業革命”將依賴于通過技術實現經濟質的轉化。[1]因此歷史上每一次科技革命都帶來產業形態與格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科學技術的蓬勃發展正日益削弱發展中國家后發優勢,[2]但其產業化動態演進也為發展中國家抓住技術趕超的機會窗口,實現技術跨越式發展提供了巨大契機。當前的“國際金融危機正在催生新的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由此推動了新一輪的技術創新、技術擴散和技術與產業的國際競爭。世界各國都在積極探索能夠引領各自經濟實現復蘇,走向繁榮的新技術和新產業,信息技術、生物技術、綠色制造、新能源等領域備受熱捧,全球將進入空前的創新密集和產業振興時代。隨著國際金融危機逐步企穩和全球經濟漸進復蘇,如何把握全球科技發展大趨勢和新興技術特性與產業化動態演進規律,瞻前布局,通過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搶占未來經濟科技制高點,不僅是中國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現實要求,也是中國調整產業結構、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和提升國際競爭力的重大戰略舉措。
戰略性新興產業代表了產業發展的方向,但目前戰略性新興產業總體上處于發展的起步階段,其成長壯大尚需時日。Anderson和Tushman(1990)指出,技術演進引起的新興產業是產業生命周期中的“非連續”現象,產業生命周期的更替主要是因為技術的重大突破導致技術分化,形成不同發展方向的技術,繼而依靠技術選擇形成市場信賴的技術群和企業群。[3](p604)因此,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實質上是新興技術產業化演進歷程,是知識形態的構思或理論轉變成物質形態的產品或服務,形成新的產業并漸進實現產業結構的根本轉型,繼而帶動整個產業和經濟發展的過程。
新興技術能否順利實現產業化決定了戰略性新興產業能否由萌芽狀態發展成為國民經濟中的主導產業。新興技術具有“創造一個新行業或改變某個已有行業的潛力”,[4]其技術創新和技術擴散等構成的新的技術軌跡,對新興產業的出現和發展起著決定性作用。盡管資源條件、政策環境等因素也制約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崛起,但是新興技術特征才是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最關鍵的因素,它決定了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方向和發展潛力。同時,新興技術產業化成功率低也嚴重制約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速度和規模。因此,尚處于產業發展初級階段的戰略性新興產業要實現騰飛,必須建立在對新興技術的掌握和應用基礎之上。
一方面,新興技術具有極大的提升空間,通過不斷拓展知識基礎以加速改進技術性能,技術進步表現為跳躍的不連續創新和累積的連續創新。這兩種技術創新都將對市場格局產生重大影響,這使得新興技術具有巨大的應用潛力和良好的商業化前景。一旦捕獲這種創新并在其產業化條件成熟下迅速建立并發揮這種競爭優勢,不但能將新興技術迅速轉化為生產力,進而創造新的產業和市場,還能重構產業結構,實現經濟持續增長。另一方面,在市場驅動下,新興技術通過不斷革新技術在現有市場中的應用(包括有效地嵌入新的產品和工藝)以加速實現技術擴散,同時隨著市場應用環境的改變,新興技術將通過技術融合、技術植入等途徑更好地滿足市場需求。隨著技術被市場廣泛認可,巨大市場需求逐步形成,進而又激發了對技術進步及其產業化的大量投資。這不僅使得技術日趨完善,逐漸接近其極限,[5](p304-321)更重要的是促使了一個全新的產業形成。
新興技術從發現、獲取到市場上廣泛應用的動態演進歷程,進而形成戰略性新興產業是極為復雜的過程,它既呈現階段性特征,又是一個不可割裂的系統。無論是早期熊彼特從技術創新產生和擴散的視角對康德拉季耶夫的經濟發展的長波理論進行解釋,[6](p105-115)還是后來Abernathy和Utterback提出的技術創新動態過程的“A-U”模型,[7](p639-656)以及Perez的爆發、狂熱、協同和成熟四個階段的技術變革周期,都直接或間接表明技術具有生命周期的特征,并且在技術演進過程中新技術的性能在開始出現時低于現有技術,一旦新舊技術性能出現交叉,技術演化將在更高的層次上進行。[8](p71-74)技術演進的周期性特征引起產業興衰與轉化。因此,準確刻畫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新興技術產業化演進歷程需要深度把握新興技術的特性和技術演進的生命周期特征。總體而言,新興技術向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過程中,要歷經“技術突破”、“技術標準化”和“技術商業化”三個階段(圖1)。

圖1 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演進階段
新興技術突破繼而引起技術跳躍性演進是戰略性新興產業出現的內在動力。就技術本身而言,這種技術突破其本質是一種技術性能和技術應用的不連續創新。當前的新興技術突破不再拘泥于以往以主導技術突破進而帶動技術突破的模式,反而可以通過融合多個領域的技術理論實現某一新興技術的突破,更可能是一群技術相互滲透,共同突破。從市場應用的角度來看,不同于技術漸進性創新下按照產業的市場需求對現有的技術進行改進或完善,技術突破性創新不僅是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發展對原有技術的跨越,具有淘汰已有技術的潛力,而且可能是暫時還不能滿足新興產業市場需求的創新。但是這種突破將能大幅度削減產品成本、提高產品性能或者開發出全新性能特征的產品,甚至改變現有的技術和經濟規則,因而在未來能更好地滿足用戶的同一需求,致使應用得到迅速擴展,形成具有市場競爭力的新興產業。
然而新興技術的突破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新興技術能否按照預期的目標具備應達到的功能和市場效果,在研發之前和研發過程中都是不確定的,包括選擇何種技術突破,技術突破能否實現、何時實現,以及實現后技術發展所導致的資源組合、市場需求、技術管理等最終結果都是不可確定的。這是因為一方面新興技術是有別于以往的思維方式和技術的全新創造,是一種“創造性的毀滅”,另一方面技術突破不僅受到諸如前期技術積累是否充分、創新資源是否充足和創新模式、思維是否活躍等多種因素制約,還需要有較強基礎研發能力和技術集成能力。因而戰略性新興產業培育和發展應該力求最大限度地減小新興技術演進過程中的不確定性。
新興技術標準化是培育和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關鍵。科技發展方興未艾促使新興技術涌現,技術專利化、專利標準化、標準國際化成為產業技術競爭的重要形式。因此,新興技術標準決定了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技術演進方向,從而影響整個產業的組織結構和市場競爭能力,是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制高點。
由于新興技術自身具有多個性能指標,同時實現技術突破的各個主體研發動機、研究方向以及對潛在市場需求的預測都不盡相同,從而導致新興產業技術發展側重點各異,進而衍生出諸多技術軌跡。隨著大量新興技術的涌現繼而形成技術混亂狀態,產業技術標準的確立將是決定前期研發成敗、市場能否形成的標志和表現。Handerson和Clark(1990)認為新技術之間經過激烈競爭后產生主導設計范式。[9](p9-30)這種主導設計將資源和市場需求緊密結合起來,代表了優秀的產品,其實質就是產業技術標準。一旦產業技術標準形成,新興產業將由生成期逐漸過渡到產業過程創新階段,產業技術能力也將沿著產業技術標準規定的軌道發展。因而“與產業技術標準相容的企業技術能力才具有可持續性,而與產業技術標準不相容的企業技術能力將不可避免地面臨能力破壞的影響。”[10](p43-49)Witeriongs和 Boschma(2002)還指出新興產業的產生在空間上具有隨機性,但是一旦一國或地區某項專利或專利池成為國際標準或主導設計時,產業便自然地向該國家或地區集中,隨機性消失。[11]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壟斷網絡和信息領域的技術和市場,引領全球信息產業的發展就是極好的例子。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得益于技術模塊化發展,技術標準化后仍有可能形成開放式技術創新環境,技術將呈現平行的多層次演進。無論是寬帶領域的有線網和無線技術,還是CPU制造中的INTEL技術和AMD公司不同的核心架構模式,只要能夠適用激烈的市場競爭,滿足市場核心價值,都將獲得市場認可,從而突破原有技術壁壘,形成嶄新的技術演進路線。技術多層次演進模式也為技術落后的國家實現技術趕超指明了可行之路。
“技術商業化”是新興技術向戰略性新興產業衍化的基石。新興技術具有商業屬性,表明了市場對技術的需求和企業基于技術可能獲得的利潤創造和競爭優勢,也是技術轉化成生產力。因此“技術商業化”是新興技術產品化、市場化直至產業化的過程。一般而言,企業選擇具有商業潛力的技術后通過構建產品雛形,生產產品原型投放試水市場,以驗證市場接受與否,隨后投入大批量生產的資源要素進行規模化生產,并不斷刺激市場需求以擴大生產。隨著更多的企業進入,新興產業逐步形成并快速擴張。隨后,與新興產業關聯性較強的產業也將獲得迅速發展,新興產業的產業鏈得到有效延伸。
技術商業化首先要解決的是如何從浩瀚的技術可能性中甄別出有商業潛力的新興技術。“如果不能有效地將技術通過企業轉化成更好的產品和服務,那么企業和地區在科學研究及產出方面優勢,將無法轉化為在技術商業化方面的優勢。”[12](p655-667)只有將有限的資源優化配置給最具有商業潛力的技術,才能更有效地跨越商業化過程中所遇到的峽谷,[13](p56-57)促進科技成果更好地轉化為生產力。尤其是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不僅要求技術具有創新性,是諸多最新技術發現或進展,還要求技術具有持續發展的潛質,能夠深度應用和產業化,并創造出巨大的市場、就業等多方面效應,因而其技術商業化將是復雜、持續的過程,需要不斷摸索符合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發展的商業模式。
金融危機孕育了全球產業調整的重大機遇,美國、歐盟、日本等主要發達國家(地區)紛紛加大對科技創新的投入,加快對新興技術和產業發展的布局。中國根據世情和國情的深刻變化也將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作為后危機時代和“十二五”時期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搶占經濟科技制高點的重大戰略任務,并將新能源、新材料、生命科學、生物醫藥、信息網絡、空間海洋開發、地質勘測七大產業納入了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范疇。從新興技術產業化演進來看,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處在技術突破和產業化的關鍵時期。因此,必須堅持自主創新,強化企業主體地位,重視政府介入作用,才能建立起市場導向下企業與政府良性互動的新興技術產業化機制。
掌握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核心關鍵技術,掌控戰略性新興產業知識產權和技術標準,形成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業技術和產品,關乎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成敗。通過自主創新突破戰略性新興產業關鍵核心技術是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必由之路。盡管依靠引進、模仿的學習方式可以在短期內以較少資金獲得發達地區較為先進的技術知識,但是一旦技術領先國家為維護和壟斷自身的科技優勢地位,在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實行嚴格的技術封鎖政策,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必將受制于人。更重要的是,真正的核心技術、關鍵技術是買不來的。[14](p21-24)例如電子信息產業,中國曾先后引進過許多的技術和數以百計的生產線,但關鍵零部件至今仍需進口,技術仍需不斷引進,陷入“引進——落后——再引進——再落后”的怪圈。
后危機時代中國自主創新的緊迫性日益凸顯。一方面,關鍵核心技術自給率低將嚴重制約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速度和規模。雖然近年來中國對戰略性前沿技術的研發投入大規模增加,但重大原始性創新成果不多。例如,雖然中國已初步建成較為完整的光伏產業鏈,但光伏電站系統設計技術、逆變技術等領域存在較多空白,與美國、日本等相比也還存在很大差距。另一方面,不同行業或不同區域能廣泛共享使用的應用基礎研究和共性技術研發相對缺乏將極大地影響技術突破的前期知識積累。近年來不斷建設的創新基地仍舊存在規模較小、資源分散、綜合性不足等缺陷,無法滿足當前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所需的多學科融合,多行業交叉,多領域共享的集成創新要求。因此,加快核心關鍵技術的自主創新成為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的內在要求。
隨著協同創新日益成為全球創新的主流趨勢,積極推動大學、科研機構和企業集群等多元的創新主體協同互動,最大限度地整合創新要素將顯著加快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速度。這不僅是美歐、日韓等發達國家和地區創新發展的最重要經驗,也是中國打破現有創新體制機制的束縛,建立現代意義上的產學研合作創新體系,全面提升原始創新、集成創新和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三類創新水平的迫切需要。
企業是新興技術產業化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壯大的最重要載體,它不僅是新興技術研發的主體,還承擔著將科技成果轉化為先進生產力的重任。直接面向市場的企業最清楚何種新興技術具有商業潛力,其通過吸收先進的科技成果或通過篩選與市場需求狀況和需求規模相匹配的新興技術進而展開研發,開發出產品原型直至實現規模化生產。這不僅能夠有效地縮短新興技術轉化為新產品的時間,還能充分發揮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擴散效應,形成巨大規模經濟效應和范圍經濟效應。
長期以來,中國企業普遍存在重生產、輕研發,重模仿、輕創新的缺陷,企業國際競爭力不強。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強化企業主體地位將從根本上解決科技創新與經濟發展脫節的體制問題,為中國打造一批具有核心競爭力的民族企業提供契機。中國在鼓勵創新要素向企業集聚的同時,更需要依托本土主導企業和品牌制造商整合產業內部資源,實現新興技術快速產品化、產業化。依靠大企業與處在同一產業鏈的其他企業合作設計新產品,形成企業抱團發展局面,用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打破他國廠商的技術壟斷和產業壁壘,有助于加快推進中國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
市場選擇與政府介入共同作用是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根本保證,而新興技術產業化面臨的巨大不確定性、可能存在的市場失靈以及產業發展的戰略意圖決定了政府必須介入戰略性新興產業的發展。政府有效介入將大幅降低新興技術產業各階段的巨大風險,提高企業開展新興技術研發和商業化的積極性,加速科技成果轉化和新興技術產業化發展。這些介入措施包括創新機制的合理設計,產業布局的規范引導,金融資本的有力支持,市場發展的科學監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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