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蔻蔻梁
你敢不敢不成功?什么意思?
用句廣告語,那就是不走尋常路!女記者蔻蔻梁就這樣出發了……
我依然記得自己去報社面試的第一天。負責面試的老總看了看我的簡歷,說:會英語和法語啊,很好啊,那以后我們的巴黎時裝周、紐約時裝周啊,就有一線記者可以去現場采訪了。當時聽了,血一下子沖到腦門上了:我一定要得到這份工作。不是因為什么新聞理想,而是因為這是我能找到的出差機會最多的工作了!雖然一直做到辭職,我也從來沒有被派去過巴黎或者紐約出差。這是后話。
在報社8年,只要老大走進辦公室說,要派人去某某地方,我一定直接跳起來說,我去!有一天剛從馬來西亞出差回到辦公室,行李箱還放在腳邊,老大進來問:有個去可可西里的采訪。誰有時間? 我去!我又跳起來。老大白了我一眼,說:瘋了。
那時候,我把出差等同于旅行。
我從小是個乖孩子。在家長的引導下,刻苦學習,認真讀書,學習各種樂器和才藝,非名校不考,考上了還非得爭取名列前茅。工作以后就是考證狂,有事沒事,無論是否出國,GRE、GMAT一個不落,還不知道日后到底怎么發展,MBA先考一個放在那里再說。乖乖存錢,好好供房,一切好孩子該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成功,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緊箍咒。
于是,很自然地,我在報社用的完全是拼命三郎式的做法。做了一年半記者,就做了編輯;做了一年半的編輯,就當上了部門首席編輯。
有一天,做特刊做到凌晨2點,趕緊回家洗漱,把行李隨便塞在箱子里,和衣睡2個小時,4點起床,披星戴月趕到香港機場,乘坐早班機開往泰國,一去,就在稻田里扎了10天。
大選題比策劃案前一天,在做版間隙上洗手間,發現有血跡,沒在意;再去,依然有血跡;第三次,開始劇痛。把版面做完,交給老大,淡定地說:尿血,我去醫院檢查一下。去了醫院,取樣的時候一管尿液已經是深褐色,化驗單上密密麻麻的加號。醫生倒吸一口冷氣,說:都到這份兒上了你才來,你真能忍??!結論是急性膀胱炎。猛吊幾瓶藥水,過程中種種煎熬自不必多說,疼得腰都直不起來,每次上廁所都宛如酷刑。
一個同事說:蔻蔻梁是個靠精神活著的人。那時候我不以為然。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簡直好死了,任何病痛都能熬過去。我從來沒有覺得身體不能負荷,但是精神上的負擔的確日益沉重。
8年了,一起進報社的少女同事們一個個結婚生子。我們在一起的話題從風花雪月、有趣八卦變成了家長里短、公婆小姑矛盾、丈夫孩子、買房買車。用她們的話來說,依然在談論大英博物館和古巴雪茄的我變成了個非主流。于是有段時間,非主流成了我的外號。
結婚生子的女同事和女朋友們輪番轟炸我:一定要盡早生孩子,否則高齡產婦會如何如何;一定要用一紙婚書拴住男人的身心,否則女人又如何如何;一定要多買兩套房子投資理財保值,否則如何如何??傊浾搶蚴牵喝绻也话凑账齻兊姆绞缴睿松欢坝?。如果反問:你們怎么能確定這就是一條正道?她們會告訴你: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活著的,可見是正道。
有件小事。我在網上買了個小包,只能裝一本護照、一張機票、兩張信用卡和幾張鈔票,300塊錢。貨送到辦公室后,我遭到辦公室同事們的一致批評:這個包根本不實用,又貴,完全是非主流的搞法。我辯解了好久,突然明白了,是的,我是 非主流。
我在試圖用審美對抗功利,用趣味抵御平凡,企圖證明人生不僅僅有一種可能性,但這令我在深圳這個價值觀單一的城市里淪為 非主流。
我突然開始思考人生、工作的意義,然后得出的答案讓自己非常驚訝:原來我從來沒渴望過成功,沒渴望過財富。努力工作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喜歡——或者說習慣于認真把一件事情做好,無論它是做原子彈,還是茶葉蛋。對我而言,一樣的,都是花朵盛開,閃電綻放。
于是我決定做一個 非主流。
即便我壓抑著自己的 非主流脾氣,但身體問題終于在2009年集中爆發。我在去廣州輪崗的時候突然摔倒在地,四肢抽搐,全身疼痛,臉鼻歪斜,口吐白沫,直到昏厥。一切都毫無征兆。全身檢查,醫生最后的結論是除了一系列病癥以外,最根本的原因是疲勞過度、精神焦慮、心脾兩虛。
出院我就遞交了辭職申請。報社領導很驚訝,他們批準我停薪留職半年,好好休養身體。能享受這樣條件的人,我在報社8年,也沒聽說過幾個。很深厚的情意,我知道。
我先去歐洲玩了3個月。在歐洲除了旅行以外,我圓了自己小時候當科學家的夢。我探訪了在瑞士的科學實驗室,看科學家工作、生活,了解他們的項目,學習知識。我在小鎮上簡單地生活,買菜、做飯、寫字、散步。
回來以后,大家都以為,在歐洲玩了3個月,身心都休整好了吧,該回去上班了,位置留著呢。好多人找我談心,包括勸誡我要珍惜大好前途,告訴我外面的世界多險惡。有人告訴我不工作的日子有多么空虛無聊,有人告訴我每個月沒有固定工資的日子是多么惶恐。社保怎么辦?醫保怎么辦?一堆問題。
廣東人說 得些好意需回手。跟單位撒嬌,單位已經給足面子了,我是不是也應該乖乖領情,回去再奮斗?這五斗米——其實已經不止五斗米,還有更深厚的認可和誠意,我折腰,還是不折腰?
很多個夜晚都在作心理斗爭,不是沒有動搖過,不是沒有恐慌過。我甚至收藏了好多投稿的網頁和電話,為日后做自由撰稿人做好準備。
還有3個月的思考時間。
一位認識的朋友發過來一個網址:雅虎免費環球80天大賽拉開帷幕。她說,這個適合你,去試試看吧。
全國報名的已有4萬余人,嘗試一下又不會死對不對?我看了一下初賽要求,無非是建立一個個人空間,貼自己寫的游記、照片。老天爺,我的電腦里這些東西堆積如山??!
于是,我開始泡人生的第一個公共論壇。我第一次有閑工夫學著怎么發帖,炒熱自己的帖子,展開話題,和網友聊天——得益于多年的編輯本領,這的確難不倒我。
比賽歷時兩個月。網絡初選,4萬多名選手中選出160名進入復賽,PK文章水平、拍照水平、網絡人氣、親切度,選出30名,北京復賽。最后,經過兩日兩夜的比賽——體能、團隊合作、語言能力、應變能力,8名獲獎者出爐,我是其中一名。
贏了。這是老天給我的最大的一個暗示吧?二話不說,回深圳就辦理正式的辭職手續。我走了,我80天環游世界去了。
再后來 再后來就是辭職之后的故事了。
我有過不適應,名字前面再沒有前綴了。在各個社交場合里,我再也不是知名大報的 首席編輯 了,那么我是誰?
再也沒有人邀請我去發布會了,沒有人熱情地請我吃飯了,中秋節我的桌子底下不再堆著上百盒月餅了,想吃大閘蟹要自己去買了。我是誰?
終于有一天,我很坦然地跟陌生朋友介紹自己,說:你好,我是蔻蔻梁。
我知道,自己不需要一個前綴了。自由撰稿人?作家?旅行家?美食家?生活家?我不再需要任何一個頭銜。因為沒有頭銜,所以我擁有了更豐富的可能性。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精英分子,蔻蔻梁不去擠這道窄門了。蔻蔻梁遠不完美,但唯一。這是我遲到的叛逆期,因為終于敢于不成功,所以,我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