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婧
要找一部能徹底地塑造一個女人的作品并不多,即使是一部很偉大的作品,它的中心也不會是一個女人,女性的魅力和痛苦不易被察覺。直到遇到奧茲的《我的米海爾》。
我無法想象一位男性作家為何執拗地要以一位心理有缺陷的女性作為書的第一人稱,在寫作的過程中,他要忘掉他的性別,忘掉這個性別帶給他的所有,好像一棵樹被連根拔起。
在整個的過程中,他要試圖原諒他原先也許并不能忍受的關于女人的一切,他要了解,不,是要去愛女人,且不是某一個女人,而是所有女人,他要愛女人這個群體。
印度哲學家奧修在《女人解讀》中這樣說:對于女人,要被愛,而不是被了解,這是最基本的認識。我想奧茲寫作的基點興許就在這里,愛而不是了解,這是準則。
《我的米海爾》中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寫的:“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愛的人已經死了。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在年輕時渾身充滿著愛的力量,而今那愛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我在看到這段話的第一時間就愛上了這部小說,原因很簡單,這是一個有關女人和愛的故事,但并不是寫女人的愛有多么偉大,事實上愛無所謂偉大,它的意義不在于“偉大”與否。愛是女人的本能,它與任何價值判斷無關,當然愛會衍生出各種價值判斷,被各種世俗生活糟踐。
但愛本身是沒有錯的,它就像生物需要氧氣,它有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同時,講愛,更講這愛的缺陷與無力,惶惑或糾結——這是一個誠實的話題,這樣的話題不能被遮蔽。
小說中的漢娜就是有缺陷的——所有女人都有缺陷,一個有缺陷的女人如何掙扎著去愛,不是愛一個男人,一個切實的對象,而是一個幻想,我稱之為一種力量。
于是,在確認這力量的路途中,她始終如剛學步的孩子一樣跌跌撞撞,頭破血流,當她慌忙掩飾傷口的時候突然發現,或許這與男人并無關系。即使在身體上她有強烈的依賴他們的欲望,但在心理上,她只是在追尋并害怕自己,她訝異自己竟有如此強大的能量。
她害怕,卻不能失去,因為失去了愛的力量,她會死,她不想死,死亡的恐懼讓她變得歇斯底里,但又反過來更加深了對愛的能量的畏懼。于是,她無法選擇,無法舍棄,她注定要在這雙重的恐懼之下,在身體與心理的相互背叛之下,消磨,等待。
翻完小說最后一頁,我輕噓一口氣,感覺如釋重負。感謝奧茲自始至終的肯定,他肯定女人的愛,這愛的力量以及這力量中包含的一切摧毀的破壞的可能性。
為了愛,漢娜一再背離她的生活,甚至發展到用自虐的方式去表達心中燃燒著的這股瘋狂的力量,她的愛其實沒有對象,她只是厭惡,厭惡生活表征下一切死一般的靈魂,她需要狂歡,她需要毀滅。
我是一個女人——這是悲哀還是幸福呢?抑或這只是宿命。只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力量,女人是一種有力量感的生物,這力量源自身體和靈魂,它注定了女人悲劇性的一生。但同時,它真實、可信,強大到可以摧毀孕育它的身體和靈魂。
這是只屬于女人的唯一的驕傲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