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制裁伊朗重挫歐系金權

歐陽晨雨

8月末，意大利最大銀行裕信銀行成為又一家受到美國金融監管機構正式調查的歐洲金融巨頭。此前，英、德兩國最大銀行—蘇格蘭皇家銀行和德意志銀行，以及英國匯豐銀行、德國商業銀行，也遭到這種有損名譽的調查。美方借口都是對方涉嫌與伊朗非法金融交易。

2008年之前，由于美國一個制裁政策的漏洞，外國銀行可以通過其美國分支機構，為伊朗轉移資金至其他海外機構，同時用信譽擔保其中并無可疑行為，從而少提供客戶信息給美國當地監管部門。而自2009年起，美國司法部、財政部以及曼哈頓地區檢察署合作指控了5家外國銀行，稱它們通過在美分支機構，為伊朗、古巴、朝鮮等資助恐怖主義和販毒集團的國家轉移了數十億美元計的資金。當時誰也沒想到，最后暴露出來的資金量是如此之大。

今年8月中旬，總部位于倫敦的渣打銀行以支付3.4億美元罰款的代價，換取了紐約州監管當局對其涉嫌洗黑錢2500億美元不起訴的結果。而在此之前，荷蘭國際集團、英國巴克萊集團、瑞士信貸集團、荷蘭銀行等也均以類似方式破財消災。在“牛刀小試”基礎上，美方開始追獵金融大鱷，這不僅收緊了套在伊朗脖子上的繩索，也令國際金融市場格局大動。

渣打涉案2500億

8月7日，堪稱渣打銀行的黑色星期二。這一天，其母公司、香港市場的老牌藍籌股、三大發鈔行之一的渣打集團的市值便蒸發了3300億港元。原來，美國紐約州金融服務局在前一天晚間突然指控渣打銀行與伊朗中央銀行、伊朗出口銀行和伊朗國家銀行合謀，在近10年間隱藏了與伊朗有關的金融交易，所涉交易達6萬筆之多，總額達2500億美元，相關資金可能被伊朗用來發展核武器和導彈項目。

盡管渣打銀行在第一時間回應稱，接受調查的交易中99.9%合法，僅有1400萬美元的交易可能涉及違規，5年前該行就停止了所有新來的伊朗客戶業務，但在美國的強大壓力下，渣打銀行很快屈服，承認涉嫌與伊朗交易至少2500億美元。作為和解的表示，渣打銀行除了支付3.4億美元罰金外，還同意在其紐約分支機構安排一名由紐約州金融服務局選定的監督員，任期至少兩年，并且保證自我任命專職人員監督審計每一筆海外交易，以免觸犯有關洗錢的美國法律。

對于渣打銀行，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加拿大皇家銀行分析師帕托克里指出，“由于渣打美國總部在紐約，一旦失去紐約牌照，將對渣打美元結算業務形成重大影響，這會是非常嚴重的處罰。此外，渣打美元清算部門規模全球第七，處罰可能會影響其核心的貿易融資業務?！倍斶@項和解協議達成后，原定于8月15日在紐約州金融服務局舉行的聽證會隨之取消，渣打銀行得以保留在紐約州的經營牌照，巨大的美國市場仍然對渣打銀行開放。贖回“原罪”后，渣打銀行及其母公司在香港、倫敦、孟買三大股市股價重挫的局面得以挽救。

但是，渣打銀行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仍未消失。由于這份和解協議只涉及渣打銀行和紐約州金融服務局雙方，其他4個正在調查渣打銀行洗錢案的監管部門，包括美國司法部、財政部、聯邦儲備委員會和曼哈頓地區檢察署仍在繼續與渣打銀行進行談判。這種尷尬的局面意味著，渣打銀行必須“告別昨天”，全面服從美國“金融令箭”調度，參與對伊朗等被制裁國家的圍追堵截。

歐系巨頭紛紛繳械

從近年來的情況看，如想通過訴訟手段與美國較量，是一件不大上算的事情。美國有著世界上最龐雜的法律體系，既有聯邦法律，又有各個州的法律，商事訴訟不僅程序繁瑣復雜，而且耗時漫長，一家小公司很可能一次官司就土崩瓦解。對于渣打銀行這樣的跨國集團，最好的方法就是與美國和解。

之前，與渣打銀行一樣，在美國金融制裁大棒下，已有多家外國銀行與美國監管當局達成了和解，以支付罰金換取撤銷指控。

2008年，瑞士信貸集團被美國政府指控協助該國富豪逃稅。在經過兩年多的僵持后，瑞士信貸集團以認罰5.36億美元和交出4450個賬戶名單和資料的方式了結了指控。不過，瑞士信貸集團這一決定卻帶來嚴重后果：瑞士銀行業恪守了近100年的保密制度因此松動。

2009年，美國財政部指控英國勞埃德銀行違反針對伊朗、蘇丹和利比亞等國的電匯準則，通過美國銀行進行了至少4281筆電子轉賬交易，其總價值為3700萬美元。當年12月，美國財政部與勞埃德銀行達成一項2.17億美元的和解協定，該銀行的媒體關系經理還公開表態：“承諾以最高程度的誠信和服從監管規定的態度來運營所有的業務?！?/p>

今年6月，荷蘭國際集團宣布，同意就代表古巴和伊朗客戶在美國金融市場中進行交易的違規行為，支付6.19億美元罰款。根據美國執法機構指控，荷蘭國際集團在1990年代早期到2007年，非法通過曼哈頓地區多家銀行，為來自古巴和伊朗的客戶轉移數十億美元資金。據美國司法部披露，荷蘭國際集團通過銷毀交易數據方式隱瞞其為被制裁國家和公司提供服務，還指導被制裁的客戶如何隱瞞交易以及避免復雜的計算機監控。此外，荷蘭國際集團還通過設立殼公司以及不當使用其內部賬戶等方式，向受制裁的實體提供涉及美國金融市場的多項服務。

近期，英國匯豐銀行也陷入“指控”漩渦。美國參議院提出的一份長達340頁的報告，詳細歷數其“七宗罪”，包括有缺陷的反洗錢體系、高風險的分支機構、設法逃避OFAC調查、忽略恐怖主義聯系、兌付大額可疑旅行支票、提供不記名股票賬戶服務和放任反洗錢問題惡化。美國參議院國土安全與政府事務委員會報告還表示，匯豐銀行及其美國分支隱瞞了156.7億美元與伊朗的敏感交易，違反了美國透明規則。

7月17日，英國匯豐銀行控股公司首席合規官戴維·巴格利在接受美國參議院問詢時承認，匯豐銀行事實上已淪為一些販毒團伙和恐怖組織洗錢的工具，“讓人失望”，隨即宣布引咎辭職。據《紐約時報》分析，匯豐銀行道歉后，面臨處罰額度約為10億美元。在積極配合美國參議院調查的同時，匯豐方面還宣布，今年將美國分行反洗錢領域的支出增加到2.44億美元，這一支出是2009年預算的9倍。

8月19日，德國最大銀行德意志銀行也再步后塵。美國當局高調宣布，正在調查其是否涉嫌為伊朗和蘇丹企業洗錢。加上最近因德國分支機構與伊朗交易而受牽連的意大利裕信銀行，被美國以“洗黑錢”名義指控的跨國銀行已達10家。自然，后面還會有更多金融大鱷中招。

制裁伊朗動了真格

當前，美國對伊朗戰爭漸行漸近，勞埃德銀行、渣打銀行、匯豐銀行等金融巨頭接連被制裁，帶有強烈的冷戰色彩。

美國對伊朗制裁由來已久。從1970年代末伊朗伊斯蘭革命引發的反美浪潮開始，美伊因人質事件、兩伊戰爭、核武擴散、人權問題等，關系由冷淡、疏離而降至歷史冰點，幾乎變成了不共戴天的夙世冤家。40多年來，美國通過進行國會立法和頒發總統行政令，不斷調整、提高對伊朗的制裁級別，使制裁措施和法規變得愈加冗雜和繁苛。

2011年底，美國發布《國防授權法案》，聲稱任何國家若大量進口伊朗原油，都將受到美國的金融制裁。2012年2月5日，美國政府發布13599號總統行政令，進一步提高制裁針對性。從3月17日起，設立在比利時的國際電子銀行網絡“環球銀行間金融電信學會”（SWIFT）正式切斷伊朗的線路管道，伊朗實際上無法同國際貿易伙伴進行交易結算，該國和其他國家通過SWIFT匯入匯出交易資金已經斷路。對伊朗而言，國際金融市場的大門正在徐徐關閉。

今年7月初，美國國會針對伊朗的制裁法案生效，重點是對能源和金融兩個領域實施制裁。根據新制裁方案，凡是與上了美國“黑名單”的伊朗石油企業和銀行“有業務往來”的外國公司，將遭到美國方面的金融制裁。而眾所周知，自2006年以來，聯合國先后4次對伊朗進行制裁。根據它的最新制裁令，即2010年的聯合國安理會第1929號決議，“在有情報顯示當事銀行為伊朗核計劃提供資金支持的情況下，禁止外國銀行在伊朗開設代表處、子公司或成立合資銀行。”對比可以看出，美國國會的制裁法案更進一步，禁止外國公司與所有“可能與被制裁機構產生聯系”的伊朗公司開展業務合作。

隨著美國金融繩索的一再收緊，伊朗的金融管道將面臨全被切斷的危險（伊朗正尋求鄰國亞美尼亞的幫助，希望對方繞過制裁與之開展商貿），而戰爭的風險也在逐步增加。之前，通過金融制裁手段，美國已經讓利比亞等對手嘗到了苦果；如今，伊朗石油因貿易制裁減產超過40%，核計劃也因此局部放緩，更為致命的是，在金融制裁中伊朗經濟遭受重創，許多行業已開始關閉分支機構并裁員，貨幣里亞爾大幅貶值50%。一旦開戰，戰場形勢便是如同彪形大漢的湯姆大叔揮舞拳頭，對陣一個瘦骨嶙峋的波斯饑漢。

無形戰爭捍衛霸權

美國著名學者亨廷頓在《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曾列出西方控制世界的14個戰略要點，其中3個與金融霸權有關，即“控制國際銀行系統”、“控制全球硬通貨”、“掌握國際資本市場”。控制國際銀行系統排在第一位。

今天的國際金融界，把世界三大金融中心紐約、倫敦和香港并稱Nylonkong，紐約居首，但在金融危機的強烈沖擊下，美國人感覺到了金融霸權喪失的危險。

倫敦是歷史最悠久的世界金融中心，它位于亞洲與美國之間，從殖民時代起與世界各國建立了密切的經濟關系；有著完備的金融管理的法律法規，世界四大律師事務所有3家在倫敦；有著靈活的員工雇傭制度、無數保險公司和大批精通業務的專業人員，還有許多優秀的培養有關人員的高等院校。這些優勢條件，多為歷史長期積累形成的無形資產，是其他國家難望項背的財富。

上個世紀60年代初，隨著部分美元信貸業務轉移至倫敦，歐洲金融市場得以加強，吸引了大量資金。從此，金融服務業變成了英國的經濟支柱，影響力遠遠超過東京、巴黎和法蘭克福。危機前，倫敦將取代紐約成為最大世界金融中心的勢頭明顯。但是，美國對英國所屬渣打、匯豐、巴克萊、勞埃德等金融機構的打壓事實，無情擊碎了倫敦的“一簾幽夢”。

今年8月15日，美國紐約和康涅狄格州司法部門向瑞士銀行、德意志銀行、蘇格蘭皇家銀行、摩根大通、花旗銀行、匯豐控股和巴克萊銀行這7家跨國銀行發出傳票，深入調查其涉嫌操縱倫敦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行為。美國對包括英國在內的歐美金融機構全面“開炮”之勢，可謂呼之欲出。

同樣，香港是渣打、匯豐等英國金融集團的重要基地。在美國金融制裁下，不僅上述金融機構蒙受巨額經濟損失，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也有所撼動。

美國監管部門在整飭完國內金融秩序后，開始對外展示其強大的控制力。不管是老牌還是新興經濟體，只有順應和服從其游戲規則，才能參與國際金融新秩序，分得一杯羹。在山姆大叔的精密操控下，以制裁伊朗為契機，全球金融業正面臨一場新的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