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馬的雅盜

文/易風

開寶馬的雅盜

文/易風

網語曰：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

有豪女言：寧愿坐在寶馬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車后座上笑。

藝術來源于生活，現如今作秀也來源于生活。只是，曾經的白馬王子變成了寶馬王子。

開寶馬的不一定是王子

謝宗天知道自己是個賊，而且道行蠻深。這要得益于自己曾經跟過的師傅。所謂道行，就謝宗天而言就是“生活清爽”，不留痕跡、不露馬腳。而且要摒得住，不能貪，該停要停該收要收。師傅阿四算得老吃老做了，但還是一個不小心在三年前“爆”掉。至今，謝宗天也沒有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大家一個都沒跑掉，全都栽進去。最終，謝宗天被判了三年。出事時，謝宗天結婚一年剛出頭，女兒還沒有滿月。現在已經上幼兒園了。

當還在娘家“坐月子”的茹聽到這個消息，毅然與謝宗天離了婚。謝宗天偷來的幸福，茹絲毫沒有留戀，事后只回了一次曾經的家，拿了些自己的衣物，遠離寶馬可期的生活，回到了娘家騎自行車。

謝宗天心里倒是一點也沒有怨恨茹的念頭，在經歷了牢獄生活后，顯出同齡人尚不具備的歲月滄桑感。在尋找幫手的過程中，謝宗天認識了芬，兩人是怎么認識怎么走到一起的，軌跡模糊。但在他看來又是極其自然的，男人總歸需要一個女人，何必勞心勞神地考慮什么愛情，不管是從社會性角度，還是從動物性角度，兩人都挺合得來，挺需要對方，彼此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謝宗天甚至不大再想起茹，只是有時特別想念女兒，希望能聽她脆生生叫自己一聲“爸爸”。但眼下能做到的是在離幼兒園門口遠遠的地方看看她。

前車之鑒，對于自己的生計，謝宗天沒有刻意瞞著芬。很快，芬就對謝宗天的事一清二楚，她也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日子照過，逛街照常、購物照常、上電影院照常。沒多久，謝宗天為芬買了一輛寶馬車。雖說是二手的，但畢竟是寶馬，芬用得很開心，隔三差五的小聚會就不用再打的了。一開始，幾個閨蜜總是要問車怎么來的，芬回答“阿拉天天近期生意比較順利”，倒也不能算說謊。車名義上是買給芬的，但一切要給“出生活”讓路，芬也路子清爽，要用車總是先問一聲她的天天用不用車。

女朋友和老婆還是有區別的，謝宗天給芬供吃供喝，供玩供樂，供穿供奢侈品，但經濟命脈掌握在自己手里，芬是搞不清楚他有多少家當的。

開寶馬偷竊

2011年9月的一天。謝宗天開著他的BMW530進入一個花園式物業。門崗處的保安以較高的職業素養，目送寶馬車進入小區，又駛入深處，完全離開他們的視線。高檔小區安保相對而言總是嚴格些，對謝宗天是個考驗，但住戶有錢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加上有寶馬車這一偽裝利器，門口的保安根本不會上來多問一句，起竿放行，說不定還給敬個禮。所以，謝宗天進出類似的小區還是來去自如，頗有心得。

謝宗天記得很清楚，這是他“出來”后重操舊業第九次開工。而且是漸入佳境，感覺很好。不像前幾次，多少有點提心吊膽。一來，裝備不行，沒有寶馬車，要么步行，要么叫出租。穿得必須光鮮亮麗，西裝筆挺，手持iPhone從小區門口電話一路打進去，萬一有保安上來想問上兩句，只要眉一皺、臉一板，基本上保安就知難而退了。或者笑臉相對：“今朝（天）公司副總有點不舒服，順路過來看看伊（他）。”然后對著電話：“我到了，儂不要下來，不要客氣了，身體不好多休息，我又不是不認識……”就像梅西在禁區前巧妙過掉對方后衛一樣，謝宗天晃過保安。

二來自己手勢還不熟練，實踐不足。謝宗天覺得自己很有點天分，在不用鑰匙開門方面，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和實踐，已經有些心得和經驗。但這也是個熟練功，動手少，有時還是會打“格楞”。從動手那一刻起，每一秒都至關重要，都不容隨意浪費。謝宗天很在意自己開鎖進門所花費的時間。10秒、20秒，即便有人看到了，也以為他按了門鈴，在等樓上造訪的住戶開門。時間再長，就顯得有點別扭了。一旦到了樓上，要開房門時，耗時多一點倒也關系不大，但謝宗天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五秒，最多10秒。反正時間越短越安全，在屋子里動手的時間越寬裕。

三是幫手沒有配齊。今天則是第一次帶齊兩個幫手。幫手很重要，一個要始終待在車里，車輛保持發動狀態，隨時能走。另一個則要在電梯前守著，一旦發現有人來，馬上通知謝宗天。當只有一個幫手時，步行離開小區也是一種嚴峻的心理考驗。直到出了小區，跳上出租，謝宗天才能松一口氣。但在臉上他一直表現得很鎮定，讓幫手覺得只要跟著他干，那絕對是沒問題的。

選定一幢樓，謝宗天剛準備走上前，突然發現竟然有攝像監控對著這棟樓的總門。他就先把攝像頭轉個角度，讓它變成瞎子，變成擺設。照理說，如果監控室里有人24小時不眨眼的看著屏幕，只要監控探頭有點異常，馬上就會發現。可實際上，謝宗天并不需要電影里那樣，采取高科技手段，截取監控錄像的原有畫面，用來偷梁換柱。而只需要簡單地將攝像頭換一個角度，不再對著樓棟的防盜總門就行。之前，反正也這么干過，沒出什么簍子。

轉開監控攝像頭，謝宗天同時按了1201和1202的門鈴。他的目標是1201室。中國人，也許只是上海人，如果能選擇的話，房子總要選朝南朝東的，朝西的下選，朝北的下下選。所以，住在01室的應該比住02室的更富有，這是從統計學意義上來考慮問題，錢多的擁有優先選擇權，不是嗎？也許這種選擇只是“蒙”，但起碼也有個理由，總不能在選擇目標上猶豫不決浪費時間，而且這一行最忌猶豫，任何情況下快速決斷是安全原則之一。

同時按了隔壁1202的門鈴，也是為了確保安全，目標的隔壁也不能有人。謝宗天可不希望自己在開1201房門時，1202室里有雙警惕的眼睛透過貓眼觀察他們，然后輕聲輕氣地撥打一個“110”。或者1202室住戶出門扔垃圾，一推門就看到望風的幫手木頭一樣豎在電梯前，眼睛直直盯著電梯樓層顯示牌。

這次運氣不錯，兩個門牌20秒都無人應答，進！電梯從1樓升到12樓，28秒！幫手留在12樓電梯口，謝宗天戴上手套拿出工具撥弄了幾下1201的防盜門，進去了。

套上鞋套，謝宗天開工了。每每此時，謝宗天的心情總是非常復雜。既非常興奮和緊張，又似乎非常鎮定。他知道，外邊的幫手是非常可靠的。只要電梯一有動靜，馬上會通知他。而謝宗天從接到撤離信號到安全走人的時間非常充裕。從“同行”和自己的經驗教訓中，他們總結出一條：只偷10樓以上。一般居民樓的電梯從1樓到10樓，大概要20秒。如果謝宗天偷到一半時，恰恰遇到房主回家。那么他需要這20秒的時間在房內消除痕跡，退出房來，再從樓梯離開。假設謝宗天選了10樓動手，而且是這幢樓的最高層，假設這幢樓里的住戶相當講究節能環保和健康運動，三樓以下不乘電梯，那么當電梯有動靜，來人到謝宗天他們所在樓層概率是七分之一。但，謝宗天知道幾乎所有“高手”都是偶然事件葬送的，所以一旦被“打擾”，謝宗天就歇手轉場。決不頂著不好的兆頭蠻干。

作為一個賊，謝宗天稱得上是“雅賊”。他只拿高檔貨，名表、名貴首飾，奢侈品包包也行。這一家家底很厚，衣櫥抽屜里有名表、金條，收獲頗豐，謝宗天果斷撤退，將翻動過的地方小心恢復，盡量不留下一點痕跡。客廳的沙發上有個男用手包，里面有卡有錢有購物卡，現金估計能有四五千的。實際上，購物卡出手還是蠻方便的，警察也很難追查，但謝宗天忍住誘惑，將手包放回原處。輕輕地他走了，好像就沒有來過，好像什么也沒帶走。

正如謝宗天所預料和希望的那樣，1201室的主人當天回家后，絲毫沒有發現家中被盜。只是開門時覺得門鎖有點別扭，但看到屋子里和自己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也就沒多想。

寶貝疙瘩不見了

傅宇探長已經在準備國慶節陪老婆孩子出游的行李了。平時出差多，旅行包、替換衣服之類的單位里都有，而且老婆說了，她是不會替傅宇準備行李的，因為不到最后上車那一刻，變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不幸的是，這次果真還是這樣。接到案情通報，傅探長帶人趕往現場。報案的正是1201室的主人張先生。想起自己那幾塊名表的他，忽然發現寶貝疙瘩統統不見了。

時過境遷，除了想起了鎖上的那點別扭，張先生再也提供不出什么線索。反正現場是徹底破壞了，謝宗天即便留下了些許痕跡，也早就被負責清潔的阿姨擦拭干凈。

傅宇覺得這個清潔工阿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謹慎起見還是查了一下，也照例當面接觸做詢問筆錄。阿姨自然有些緊張，覺得自己手里有東家的鑰匙，一個人在家的機會很多，少了東西是說不清楚的。

從情報信息部門和刑事技術部門又傳來信息，有類似特征的案件：高檔小區，技術性開鎖，專偷名表、首飾，現場掩飾極好，被害人很難確定被盜時間，最近三個月來連續發生了十多起。當然，憑這些特征并不能認定這些案件都是同一個人或同一伙人干的，即便這其中有兩起案件都出現了監控探頭被轉向的情況。傅宇更傾向于進行并案偵查，因為近期有一個有點技術的盜竊團伙比較活躍，這一點是肯定的。

奉傅探長命令到物業調取監控資料的小陸發現，張先生家所在的樓棟門口的監控探頭始終沒有人影出現。物業一檢查，是探頭歪了，沒有對著樓大門，監控視野中出現的是半邊墻和半個花壇。傅宇獲知這一情況馬上趕到了小區物業的監控室。

“探頭是安裝有問題嗎？”

“不是，原來肯定是好的。上半年我們剛通過了總公司的安全檢查驗收呢。”

“那就查查是哪天弄歪的。”

監控錄像一天天回放，快倒也不敢太快，泡在監控室整整一個下午，眼看天已經黑了，小陸的眼睛又紅又腫。

“哎，停！停！鏡頭動了！”

陪同的保安趕緊將錄像播放時間調回，再看。果然，監控圖像出現了一個明顯的移動過程，畫面從防盜門轉向了旁邊的花壇。時間是9月11日下午2時26分。

追蹤寶馬車

誰動了監控探頭，當然在1201室張先生家干了一票的家伙嫌疑最大，因為他有動機。抑或是惡作劇，也有可能是有人玩球時砸到了。這種情況傅宇曾經遇到過，結果誤導偵查，害得偵查員白白跑了個把禮拜。技術勘查人員在被撥動過的監控探頭上發現了一枚非常模糊的指紋，只有指尖部分，不具備比對條件，無法利用這枚指紋把嫌疑人從警方現有的信息庫里找出來。

先順線查下去吧。

9月11日下午2時26分，是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在此前后有沒有什么可疑人員進出小區。繼續調看小區監控錄像，這個時間段進出小區的不多，保安基本上都認得出。“這個老伯伯是1號902的，這個阿姨是32號的，這個學生是8號的，看樣子是出去游泳回來……”進出的車輛就更少了，基本都是小區業主的，另外有一輛電力施工車，還有就是一輛寶馬車。

“寶馬車么肯定是來走親戚的。”

“你們認識這車？”

“不認識，以前沒見過。”

沒見過，那就要查查清楚。小區監控錄像中能清楚地看到寶馬的車牌，查下來車屬于一名叫芬的年輕女子。只是這個芬沒啥特殊，本市戶籍，無業，人口信息反映與父母同住于本市的東北區。從僅有的信息也不能判斷芬擁有一輛寶馬車是不是屬于不正常情況。

既然寶馬車登記在芬的名下，那她必然與使用者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一組人馬開始圍著芬開展調查。

直接查寶馬車也是一個辦法。第二路人馬找到銷售商，再查銷售商所記錄的顧客信息。這輛寶馬已經是二手車，偵查員能查到的依然是芬。交易是通過銀行轉賬的。那再查查芬的資金來源，會不會有其他賬號轉入大筆資金？偵查員失望而歸，芬的銀行賬號在買車前有多筆的現金存入，然后大都用于買車，此后鮮有資金進出。

傅宇則繼續緊盯監控錄像不放。寶馬車9月11日下午2時26分進入案發小區，2時49分離開，在小區內僅僅待了23分鐘，哪有走個親戚訪個朋友這么節約時間的？雖然在邏輯上并不能認定就是寶馬車內人員作的案，但傅宇在心里說“就是它！”

好在街面交通監控錄像和治安監控錄像還是相當給力。利用街面監控錄像，傅宇在離案發小區10多公里的道路上，在斷線后依然發現了目標。在一個路口拐角，寶馬車進入監控死角，消失身影長達20多分鐘，隨后又出現了。寶馬車干嘛去了？

智擒雅盜

街頭拐角是家銀行，從銀行的監控發現，有一名30歲左右的男子從寶馬車所在的方向走進銀行，時間是9月11日下午3時22分，3時45分男子離開銀行，走向寶馬車停車方向。很快，寶馬車又重新出現在街面監控錄像中。無法證明男青年就是從寶馬車上下來的，但時間、行動軌跡統統合得攏。銀行交易記錄顯示，3時43分，一男子在ATM上存入2萬元，戶名：謝宗天。

“謝宗天！我認得！”傅宇一句話嚇了大伙一跳，難道傅探長捉賊捉到自己朋友了？

“這個赤佬，我三年前就抓過他，是阿四一幫人里廂的小阿弟，專門負責望望風，有時也動動手。”

上海人多，實在是太多，6300平方公里的地方硬是擠進了2300多萬人口，每天還有500多萬的人口流動量。要知道，加拿大整個國家也就3200多萬人口。盡管是有名有姓，但真要找到這個謝宗天，也要費上九牛二虎的力道。按照戶籍地址上門一問，謝家人說從來不回來，從來不往家打電話。銀行開戶資料一查，虛假地址。怎么辦？

傅宇想了想，還是從謝宗天的女兒身上找。并沒費多大周折，偵查員找到了小女孩所在的幼兒園。死守幼兒園等著謝宗天來看女兒？偵查員興沖沖地跑進辦公室，告訴傅宇發現一條線索，貝貝幼兒園向治安支隊的“校園安全辦公室”反映，近期經常有一輛寶馬車在放學時在幼兒園大門斜對面的街角停著，有一次學校保安想上前試探一下，車子很快開走。希望公安局能查一查，別是拐賣兒童的犯罪分子踩點什么的。

傅宇馬上叫人，走，去貝貝幼兒園。到了幼兒園放學時間，小女孩的外婆來接。寶馬車果然出現，只是停得老遠，外婆帶著小女孩在車邊經過，走進不遠處一個小區大門，寶馬車也啟動開走。這一次，寶馬車直接帶著傅宇他們回到了老窩，不遠，離幼兒園三條馬路，只拐一個彎。

為了一鍋端，傅宇又耐心地等了幾天。當謝宗天他們再次準備動手時，傅宇安排好人手，故意追尾撞了寶馬車一下。開車的幫手下來理論，偵查員裝著蠻橫不講理，似乎要動手打人，逼著幫手退到寶馬車邊，忽然幾個人把車門一拉，將謝宗天和望風幫手拽下車來。兩個幫手還在掙扎，但謝宗天卻一動不動任由傅宇他們上銬。回到公安局，技術人員取了三人指紋，證明留在攝像探頭上的半枚指紋來自于謝宗天的左手食指。

芬也被“請”進公安局，只是現有的證據并不能把她怎樣。而她名下的寶馬車也很難證明是犯罪所得，估計最終還是要發還給她。

經過一個短暫的大墻內外的輪回，不同人物的生活似乎又歸于原點，只是催生出一個坐著寶馬車的美女。王子不見了，也不知她是會哭還是會笑。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