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生命遙望——解讀《圖雅的婚事》

□陳 姝

影片《圖雅的婚事》是王全安導演的第三部作品。不同于第六代導演注重自我意識而忽略觀眾感受的做法，尊重電影的王全安是把藝術片的原創力作為拍電影的支撐力量。在我看來，尊重電影即是最真實地表現生活，還原生活的本質。

一、束縛還是掙脫——人生的哲學

圖雅，一個倔強、豪爽，不向生活低頭的“硬漢子”似的姑娘。因為丈夫挖井而留下殘疾，不得不一個人支撐著家庭。她堅韌地忍受著一切，沒有一句怨言，沒有流一滴眼淚，但最后為了生計，不得不選擇改嫁。令人驚訝的是圖雅挑戰著傳統的倫理觀，選擇帶著丈夫改嫁，對前來提親的人只有一個要求，即是同意養活巴特爾——跟她已離婚的丈夫。從這點來看，圖雅是在掙脫。而帶著人性本真發出的喊聲，她又選擇照顧殘疾的前夫。圖雅的再婚之路極其困難，一天之內來的六個提親人都退縮了。在某種程度上，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束縛。

圖雅再婚前，巴特爾的形象似乎一直是隱忍的。他話不多，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張受盡生活折磨而略帶滄桑的臉。或許往日的銳氣都因為腿的殘疾而消失殆盡，他有的只是忍。為了圖雅，他得忍。因為他愛她，所以他可以假裝輕松地對圖雅說：“找個男人幫你馱水吧。”當圖雅疑惑地問巴特爾：“我老不老？”巴特爾回答：“你不老，我老了。”“那別人為什么看不上我？”“別人是看不上我。”看似輕松鎮定的回答包含著苦澀。面對前來提親的人，他深知自己不能再成為圖雅幸福的絆腳石，但一個硬漢的內心又是何等的酸楚，于是只能一次又一次用哀傷的笛聲抒發苦悶，而這也只有愛他的圖雅能懂。在蒙古族，男子應該是家中的頂梁柱，在外干活掙錢，可巴特爾卻沒有了這種能力，只能靠妻子“養”著，內心即使千般不愿意，又能怎么辦？跟妻子離婚，讓其改嫁，只是希望自己不拖累她，希望她能生活幸福，因為他看到了圖雅的“累”。正如影片剛開頭，圖雅救回森格后，在跟巴特爾說話時拿著碗睡著了，他對兒子扎亞說：“你媽太累了。”因為愛圖雅，愛子女，巴特爾甘愿跟著圖雅，忍受內心的煎熬。他對圖雅的愛，是默默的。在寒流來時，他會記得提醒圖雅多穿衣服，圖雅沒回來，他也會拄著拐杖，出來找……寶力爾來求婚時，他們把巴特爾送到了盟里面最好的福利院，巴特爾什么都沒說，一如往常，但最后卻割腕自殺。我想離開了圖雅，離開了家人的巴特爾是活不下去的。當寶力爾帶著圖雅離開福利院的時候，他也只是默默地透過玻璃窗看著。到最后巴特爾雖然同意森格與圖雅結婚，卻在結婚典禮上打起來了，這是巴特爾的爆發。一直都想讓圖雅改嫁，希望其過得幸福，沒想到放棄自己心愛的人卻是如此的難。巴特爾受束縛的心此時終于掙脫了隱忍。

森格是個懦弱的人。為了滿足老婆虛榮愛財的心，他總想發財。圖雅對他說：“我看你是發瘋了，腦子進水了。”他還不理解，覺得愛財天經地義。老婆喜歡卡車，所以他賣了所有家產，買回一輛卡車。老婆讓他與另一個男人合伙做事，他開車，別人拉生意，他也絲毫不敢反抗。到最后別人開車帶著妻子跑了，他還在傻傻地等著妻子回來。但我們能說他心里真的不知道妻子不愛自己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森格就不用常常用酒來麻痹自己了。他只是始終抱著美好的愿望忍著，等待著。最后他決定娶圖雅，第一次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去跟妻子離婚，可以看作是一次掙脫。

寶力爾外表看起來是個大亨，但他真的快樂嗎？我想不是的。一個人住在冷清的別墅，嘗盡了孤獨，為等向圖雅表達愛意的這天，他等了17年。雖然遠離了故鄉，與各色人做著生意，但寶力爾其實是帶著偽裝的面具。他仍舊懷念著故鄉的一切，在跟圖雅一家回憶往事的時候潸然淚下。在外經歷了身心的折磨，他得出了人生座右銘：你可以叫人殺死但不可以自殺。在圖雅家里的灑淚可以看作是寶力爾情感的一次掙脫。當自己與圖雅在酒店休憩時，森格打來電話，說巴特爾自殺住院了，急需錢，他做了這輩子都后悔的事，那就是放下自己一直崇拜的青春偶像不理，放著圖雅的前夫不理，此時他的內心經歷著掙扎。最后，他醒悟了，默默地為巴特爾付了醫藥費，我們能不能將此看做寶力爾內心情感與理智的再次掙脫呢？

“當你對自然的敬畏油然而生時候，其實你的那些批判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打個比方，如果你不到真正的戰場上去，你真的不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兒。當圖雅嫁夫養夫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的時候，你還怎么去批判呢？”①在這部影片中，很多人都面臨著選擇，面臨著忍受還是掙脫的人生哲學，但又做出了符合人類最本真天性的選擇。對圖雅的嫁夫養夫，巴特爾的容忍，森格的懦弱，寶力爾的隱瞞，我們更多的是理解，是無奈，是嘆息……影片最后，圖雅一個人躲在蒙古包里哭了，一直努力使自己堅強的圖雅終于也流淚了……我們期待圖雅的生活能更加美好，但苦澀的大團圓結局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思考。或許生活就是苦澀的，這也是《圖雅的婚事》展現的人生意蘊。

二、物質還是真情——對比的藝術

影片中的人物設置十分恰當，處處透露著對比的藝術，在對比中渲染真情。

第一組是夫妻關系的對比。巴特爾雖然腿有殘疾，生活困難，圖雅仍舊是不離不棄，兩人像親人般相親相愛。森格與他的老婆卻是一種物質利益關系，當圖雅告訴森格：“你老婆不是愛你，是愛卡車愛錢”時，森格卻回答到：“愛錢愛卡車有什么不對，我有卡車有錢她就得愛我對不對，男人掙錢女人花，男女就是這回事對不對。”與圖雅跟巴特爾這種超脫了物質利益關系的愛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二組是圖雅與森格妻子的對比。森格的老婆只愛他的錢，到最后森格有了卡車，她還是跟別的男人跑了。雖然森格的妻子從未在影片中出現過，但通過圖雅與森格的對話，她的形象躍然紙上。她就像圖雅的對立面，愛財而又依賴男人。而圖雅呢？即使巴特爾沒錢，即使他不能掙錢，圖雅依舊是真心以對，在兩人離婚后還堅決要帶著巴特爾改嫁。

第三組是寶力爾與巴特爾的對比。寶力爾因為開發石油發了財，聽說圖雅離了婚，便前來向愛戀多年的圖雅提親，并告知他們這么多年，自己學會的人生座右銘就是：你可以叫人殺死，但不可以自殺。但最后當寶力爾帶著圖雅離開后，巴特爾就在晚上自殺了。在寶力爾眼中，錢似乎能解決一切問題，所以當第一次在沙漠中見到卡車被騙走的森格時，他便出手闊綽想給錢以示友好。當圖雅再次要求把巴特爾接來一起住時，他不假思索地說：“你讓巴特爾跟我們住在一塊，不是把我給殺了嗎？圖雅要不咱們給他一筆錢，叫他回去蓋房子？再找個人給他伺候著，要么干脆給他娶個老婆，他今后愛怎么過怎么過去。”他不知，人與人之間的這種割不斷的親情是金錢無法買到的，也不是錢可以替代的。當寶力爾和圖雅在酒店里談話時，電視里放著蒙古族的民歌，哀傷而悠長。這時的巴特爾在福利院，電視里放著同樣的歌曲。一邊是在計劃著美好的生活，另一邊卻在思考著死亡，唯一將畫面聯系起來的是圖雅與巴特爾之間的相互思念與不舍。

《圖雅的婚事》真實、平凡，卻又打動人心。當悲涼的馬頭琴聲響起，當悠長的蒙古長調切入，我們感受到的是個人命運在沙漠蒼涼的背景中呈現出的原始生命力。綿亙悠長的樂聲中，我們體味到的是圖雅心中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注釋：

①吳冠平：《圖雅的愛情故事—王全安訪談》，載《電影藝術》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