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障房分配：逐利中亂象

文/康泰克

保障房分配：逐利中亂象

文/康泰克

今年初，北京某大報披露，在其與搜狐網聯(lián)合進行的調查中，對于“你對現(xiàn)在保障性住房分配現(xiàn)狀怎么看”的問題，有超過半數(shù)的認為“不公平，分配過程中問題很多”。同時，該報還出題調查對“你認為目前保障性住房分配中最為不公的地方體現(xiàn)哪里”的問題，有相當比例的人認為“個別手握權力的人或部門優(yōu)先或違規(guī)獲得了保障性住房”，有不少的人認為“部分收入超出者優(yōu)先或違規(guī)獲得了保障性住房”，還有超出三分之一的人認為“一些真正需要住房的人無法獲得保障性住房”。

這個民意調查既反映在保障房問題的嚴重性，又比較準確地反映了民意。

李克強同志曾嚴肅指出，必須“把確保質量和公平分配作為保障性安居工程的生命線，建設質量優(yōu)良、分配陽光的工程，使之經得起歷史和人民的檢驗”。

可以說，如何守住分配公平這條生命線，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要。

亂象一：有些地方保障房“保障”了特定人群

眾所周知，保障房應該保障的是收入低下的社會弱勢群體，他們由于收入有限，往往無力購買價格高昂的商品住宅。另一方面，作為政府，也有義務提供屬于公共品的保障性住房，真正讓全體國民“居者有其屋”。

然而，在一些地方，卻在保障房的分配中出現(xiàn)了令人不安的怪狀，保障房居然只“保障”特定的人群，自然，這樣的特定人群是那些工作在權力機關或國家壟斷行業(yè)、大型企業(yè)的“優(yōu)越群體”，他們利用權力“搶占”了原本不應該屬于他們的房子，而且有些人還以此出租、出售牟利。

福建省寧德市東僑經濟開發(fā)區(qū)有個華庭小區(qū)，是這個市的大型保障房項目，小區(qū)內共有15幢住宅樓、500多套住房，且水電氣和綠化等物業(yè)配套完備。然而，媒體記者前不久探訪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只有很少人家入住，多數(shù)住房的窗戶和陽臺空空蕩蕩，有的還積滿了灰塵。記者從物業(yè)管理處了解到，小區(qū)交付業(yè)主使用已有3年多，目前入住率不足20%。在華庭小區(qū)4號樓二層的一家窗戶內側，記者看到玻璃上貼著“本房出租”的紅紙條，上面留有聯(lián)系電話。類似這樣的租房、售房信息在寧德房產網上也有不少。

這樣的現(xiàn)象，不獨一地。

記者打開武漢幾家房地產網站的租賃頻道，看到了許多經濟適用房的出租信息，“麗華苑85平方米，1800元/月；紅旗公寓90平方米，1500元/月；黃浦人家80平方米，1500元/月……”原本，這些房源是嚴禁出租的。

重慶渝中區(qū)大坪鎮(zhèn)新城大廈小區(qū)，其中322套經適房交房才8個月，竟然有一半左右已被出租。

北京大興區(qū)有一個漂亮的小區(qū)叫興康家園，屬限價商品房，是政府解決中低收入階層的一種調劑型的商品房。然而，記者在一家房地產網站上搜索到了這個小區(qū)有3多個供出租的房源，中介人員告訴說，很多房主的獲取資格都值得懷疑，他們中的一些人購買保障房是投資，他們并不缺房，當然也不需要自住。

保障房只“保障”特定群體，可說是保障房分配的一大怪狀。

而且，在有些地方，居然還十分赤裸裸。

2010年12月，陜西山陽縣被曝出經濟適用房申請者九成是公職人員，在900多名經適房申請人公示名單中帶職務者多達100多人，其中不乏“鄉(xiāng)長、鎮(zhèn)長、執(zhí)法隊長、所長”，還有的直接標注了“科員、副科、科長”等字樣。同樣在陜西，眉縣的首個大規(guī)模經適房“城市美景”有1548套住房，幾乎八成以上的房源全部內定到全縣87個單位（系統(tǒng)），其中縣委、政府各組成部門（系統(tǒng)）的233戶，副科以上者占到103戶。

不單單是陜西。2011年1月13日，福建上杭縣的經適房申請名單一經發(fā)布，引發(fā)了強烈關注，因為其申購者中87%為來自政府部門、事業(yè)單位的公職人員，以至有網友戲稱“經適房是干部的福利房”。

山東濟南、廣東深圳等地都曾曝出經適房面向特定群體的消息。

此外，一些大企業(yè)、大單位利用自身特權和財力，紛紛建設低價保障房，并且“內部消化”的新聞也屢屢出現(xiàn)。而且，所謂的“保障房”居然都是建筑面積超大的豪華住宅，這些住宅有的戶型為四室兩廳，甚至還有別墅的。

2011年5月，國家電網安徽分公司被曝出在合肥市翠薇路698號院建設了888套豪華集資房，內部平均售價僅為每平方米1000多元，最高的也不過2000多元。而該小區(qū)附近的普通公寓房價格，目前大都在每平方米五六千元。

尤其值得警惕的是，與前幾年小規(guī)模的、靠鉆政策或系統(tǒng)漏洞，將保障房分配給不符合條件的特定群體有所不同的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曝光的違規(guī)分配事件，已逐漸演變?yōu)楣_的甚至有政策支持的行為。違規(guī)分配的對象，越來越向黨政機關、大型國有壟斷或國有企業(yè)等權力部門、單位傾斜。被違規(guī)分配的保障房類型，也由過去的經適房、限價房等可以通過上市交易獲利的房源，擴大到公租房、廉租房等出租房源。

亂象二：寶馬奧迪與小三輪車緊靠一起

保障房雖然已經大規(guī)模開建，但是，從整個社會需求來說，它還屬“稀缺資源”，僧多粥少，因此，必須將每一套保障房分配到低收入的困難群體身上，而不能讓那些有權有勢、有錢有路的人“渾水摸魚”。

然而，確實有“渾水摸魚”的，這就出現(xiàn)了寶馬、謳歌、雷諾、奧迪，甚至還有英菲尼迪等豪華轎車大搖大擺地出入保障房小區(qū)，與小三輪車、小面包車停在一起的怪狀。

紅獅家園是北京的一處保障房小區(qū)，住在那里的董先生說，小區(qū)里確實有些住戶條件不好。然而，“怪的是好車也不少。”他說，“這些人在申請住房時肯定轉移了名下的資產。開大越野什么的，門口還有停著英菲尼迪的，有一家開奧迪的，男方申請房子，女方有車。”

深圳的保障性住房申請中還曾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某人父親是一名上市公司的原工會主席，家有資產上千萬，有房有車，卻取得了該市第二次保障性住房終審合格的資格。

盡管媒體披露的只是個案，但已經反映出保障房分配機制的一些問題。雖然可能只是申請人本身的原因——弄虛作假，但顯然也反映出政府相關部門審核過程中存在著問題。

讓人欣喜的是，政府一直在努力改變這種現(xiàn)象。北京市加強了保障房申請資格審核管理，2010年通過多部門信息比對機制，對累計已通過審核的21.5萬戶家庭進行復核，查處了2433戶虛假申報家庭。深圳市在2011年對近300名保障房違規(guī)申請人作出了行政處罰，這是他們繼2010年第二次作出行政處罰后的第三次“出擊”。在第二批違規(guī)申請人中，他們發(fā)現(xiàn)，11個家庭隱瞞住房情況，18個家庭資產超32萬元限額，4個家庭資產超限額3倍以上，最高的有356萬元。當?shù)剡€表示，正在對一些有較大嫌疑和明顯弄虛作假行為的申請家庭進行查證，一經查實，堅決依法依規(guī)處理。

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在制度設計層面，不同類型保障房應該怎么分，在根本上決定著保障房分配過程中會不會出現(xiàn)不公平。

這個問題緣于保障房建設數(shù)量激增，相當多的地方面臨著空前的資金壓力。為了籌措資金加快建設，一些地方開始嘗試“半租半售”或“先租后售”的分配模式，即允許符合保障條件的家庭在支付租金的同時，可以花錢分期購買部分產權，與政府根據(jù)出資比例共同擁有保障房的產權。一段時間后，家庭可以買下政府手中的部分產權，擁有完全產權。這樣，政府可以盡快回收建設資金。

應該說，共有產權模式緩解了政府的建設資金壓力，也讓低收入家庭可以獲得“恒產”，是一個可以“雙贏”的舉措。

然而，問題也隨之而來，一旦可以低價買下全部產權，就意味著將來可以通過上市交易獲得高額利差，巨大的尋租空間將帶來嚴重的腐敗，保障房分配不公的現(xiàn)象會更嚴重。

當前，在建設資金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共有產權的嘗試還將繼續(xù)。因此，當務之急是通過制度設計，盡可能減少其尋租空間，避免共有產權變味。

“共有產權房的購買對象應該進一步規(guī)范。”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有關負責同志指出，購買對象應該嚴格限定在符合當?shù)卣?guī)定的保障對象，并優(yōu)先保證困難家庭的租住需要。

亂象三：公示的家庭總資產凈值為“零”？

為了保證保障房的公正公平分配，各地普遍都健全了管理機構、完善了審核制度，并提高了審核科技含量，有些地方還探索了三級審核、三級公示的準入制度，一般說來，從提出申請到獲批保障資格，最短時間也需要兩個月左右，在審核過程中，往往能擋住一批不符合條件的申請家庭。

然而，就是這樣再三把關，分配漏洞還時常出現(xiàn)。因此，輿論不免發(fā)問，在機構健全、制度也看似天衣無縫的情況下，問題究竟出在哪？

深圳市常務副市長呂銳鋒一次出席人大會議的市民旁聽座談會，遭到“炮轟”時坦承：“當時為了結合社區(qū)建設，把審核放在最基層，分批次來進行受理，可以精簡行政機構和減少政府財政支出。但是，現(xiàn)在看來，確實是出了問題，審查人員不專業(yè)，不細致，工作人員屢犯低級錯誤，這些差錯集中暴露，集中遭到披露，導致整個政府的公信力遭到很大質疑。”

說白了，問題就出在監(jiān)管走過場。

所以說，如果監(jiān)管走過場，那么，即使是“三審兩公示”或“三審三公示”——申請人的住房情況、家庭收入、家庭資產等需要經過基層、社區(qū)和相關部門的審查和逐級公示，都形同虛設。

于是，咄咄怪事的出現(xiàn)也就毫不奇怪了。

2010年3月，深圳第二輪保障房初審結果公示，公職人員和公司老板赫然在內；10月，復審結果公布，媒體又發(fā)現(xiàn)有“零資產”家庭卻住著豪宅的現(xiàn)象；年底，“三審兩公示”的最終名單中，甚至缺失申請者住房、家庭總資產等基本信息。

同年10月，北京某區(qū)保障房申請結果公示中也出現(xiàn)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73名申請者中有13名家庭年收入填報為“零”，家庭總資產凈值為“零”的有19名，其中4人兩項均為“零”。零資產？有這樣的家庭嗎？是不是欠債家庭？這是應該準確披露的。

當然，還有個問題是，規(guī)定本身的漏洞，以及相當一些基礎性的工作還沒有到位。

南京市房改辦相關負責人表示，當前保障房分配相關規(guī)定還需完善。分配政策沒有禁止高收入者的直系親屬申請保障房。比如說，一個富豪的父母如果沒有正當?shù)穆殬I(yè)和可靠的收入，就能夠申請保障房。從法律上說，富豪雖然有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但是沒有給他們提供住房保障的義務。現(xiàn)實中確實有富人、干部的直系親屬申請到保障房的事例，但是細究起來卻并不違規(guī)。

至于基礎性工作方面的問題是，雖然從理論上講，一個家庭有無資格獲取保障房，最根本的衡量標準是家庭收入水平是否足夠低，但是，由于目前很多基礎工作還未到位，收入核定機制、社會誠信機制還都很欠缺，致使保障房申請者的真實收入水平較難鑒別，尤其是最根本的“收入標準”時常被扭曲。很多地方把保障房申請人的審核交給了基層，比如說街道辦，但是街道辦對所轄居民的收入和住房條件審核其實很難，申請人很多的灰色收入或者其單位的真正收入情況，居委會未必了解或者不完全了解。

對此，九江市房管局局長朱作清頗顯無奈。他舉了個例子：2009年，都昌縣某鄉(xiāng)一名副鄉(xiāng)長以一個普通農民到廬山區(qū)打工的身份，申購一套經適房，他的材料就層層過關，還中了簽，做了裝修，正準備入住時，接到舉報，說有公務員弄虛作假，一查確實屬實。原來，他的戶口掛在廬山區(qū)，審檢材料非常完整。由此，朱作清認為，基礎工作不到位，比如收入核定機制、誠信機制未建立健全，就很難核定真正的家庭收入。因此，全國很有必要加強數(shù)據(jù)化、信息化等基礎管理。

亂象四：送“協(xié)調關系”和“指標”倒賣

保障房分配怪狀的出現(xiàn)，還有一個必須引起高度重視的問題，就是權力尋租問題。保障房畢竟是稀缺且又廉價的資源，不可避免會成為個別權力部門和公職人員權力尋租的對象，并以此牟取利益。

媒體曾披露，在一些審核制度執(zhí)行不嚴格、監(jiān)督不到位的地方，即便符合條件的家庭要申請一套廉租房，也要托關系送禮。申請廉租房的都是低收入家庭，很多因為送不起禮，便硬生生地被擋在門外。相反，有特權、有資源、有錢財?shù)膯挝缓蛡€人卻反而能得到保障房，并從中獲利。

2011年4月19日，深圳市住建局系統(tǒng)5名處級干部被檢察機關帶走，偵查機關稱，他們涉嫌在保障房分配中收受賄賂。同時，知情人士還披露，近年來，當?shù)匾讯啻伟l(fā)生保障房分配丑聞。

河南省鄭州市紀檢監(jiān)察系統(tǒng)2011年查處的鄭州市經濟適用房管理中心原副主任林連波案，是一起典型的職能部門人員暗箱操作、徇私舞弊案例。林連波自1996年起分管經適房的銷售、經營等工作。然而，他利用“近水樓臺”，伙同情婦張霞倒賣房源，從中牟利，每賣一套經適房，便從中加價2萬元至6萬元不等，林連波則可分得1萬元以上“辛苦費”。張霞甚至到網上公開倒賣指標。經查，經林連波之手倒賣的經適房涉及30個小區(qū)、48套房子，其受賄總額達58萬元。

經適房房源本應全部上交房管局予以公開銷售，但此案發(fā)現(xiàn)，開發(fā)商大多私自留下部分房源，或自行銷售，或將房源的購買指標送給有關職能部門人員以“協(xié)調關系”。林連波手中的房源就是如此“笑納”的。

鄭州市二七區(qū)土地儲備中心原辦公室主任盧建國，則利用職權公開向開發(fā)商索要經適房11套，或提供給別人倒賣，或直接提供給關系人員，從中牟取“利潤”19.5萬元。二七區(qū)區(qū)委常委、統(tǒng)戰(zhàn)部長曲連文則通過經適房項目建設為開發(fā)商提供便利收取高達1032萬元的賄賂。

在經適房分配中，鄭州市的個別派出所民警也借機牟利，成為非法利益鏈中的一環(huán)。當?shù)匾?guī)定申請經適房的低收入者必須具有“三年以上鄭州市戶口”，于是，不法分子與個別民警沆瀣一氣，違規(guī)辦理常住戶口或準遷證。不法分子蘆秋利從派出所里以每張1000元的價格買來空白準遷證，再加價倒賣，如是，先后將數(shù)百名外地人員戶籍遷入郊縣，再轉為市區(qū)，有的還將遷入居住時間改為三年以上。期間，先后向鄭州市、縣（區(qū)）6個派出所的相關人員行賄200多萬元。

最令人吃驚的，是武漢市在經適房搖號分配過程中，出現(xiàn)了“天方夜譚”式的“六連號”，其概率為千萬億分之一。

武昌余家頭小區(qū)三期B座是武漢市2009年上市的第二批經濟適用房，共12套，均價每平方米2807元，比周邊商品房價格低2500元以上。6月2日至6日各區(qū)登記時間內，共有超過5000人登記申購，競爭比例高達1：40。

這年的6月12日，這124套經適房的搖號如期舉行。然而，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出現(xiàn)了，搖號時，6個經適房資格證號碼相連的申購戶離奇地全部搖中了。很快，黑幕曝出：這6個申購戶都不具備購買經適房的資格，他們是在同一時間、同一城區(qū)靠一套假材料獲取了申購資格。

這一“六連號”事件的當事人均非硚口區(qū)居民，他們在申請經適房資格時用的是偽造的戶口復印件，直到在硚口區(qū)房產部門獲得了經適房資格證明后，才趕在6月2日余家頭經適房上市前夕集體突擊遷入硚口區(qū)。6名當事人中兩戶轉入硚口區(qū)長豐村兩戶居民家中——兩戶戶主居然都不知自己家里“增加人口”了；有一戶外掛戶籍竟多達50余人，一戶轉入地竟是一片施工工地。而且，在這6人提供的住房證明中，出具證明的單位根本就不存在。同時，6名當事人在原戶籍地在外區(qū)均有住房，其中兩家的人均住房面積超過30平方米。

顯然，“六連號”的出現(xiàn)，沒有“內鬼”的幫助，無法完成。

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發(fā)生后，時任武漢市市長的阮成發(fā)痛斥說：“有關行業(yè)管理部門工作人員串通、勾結社會不法分子，利用管理職權進行權錢交易，影響十分惡劣……事情發(fā)生后，有關部門還用‘聘用人員’來回避責任，這回避得了嗎？這就是政府的責任，是丑聞，是政府的丑聞。”他還說：“住著200多平方米的‘豪宅’，居然還在申請經濟適用房！可見，經濟適用房弄虛作假的現(xiàn)象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保障房分配過程中出現(xiàn)的種種怪狀，是非常令人擔憂的。如果保障房被有權有勢有錢的人獲得，不僅政府投入的財力、物力失去了價值，也即是違背了政府初衷，反而還會進一步加劇社會不公，且嚴重損害政府的威信和形象。

因此，國家對保障房的分配高度重視，可以預期，只要不懈努力，不久的將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一國人的千年夢想一定能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