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之昆


在巨大的壓力和困難面前,張海山骨子里那種倔強不服輸的精氣神,被徹底激發出來了
張海山向記者坦言,雖說今天比鐵人時代的條件好的多了,鉆井工人所享受的福利待遇更不可與當年同日而語,但是,當人與惡劣環境、非常險情抗衡的時候,能夠戰勝困難的還是只有精神和意志。
王鐵人那個時代幾乎靠透支生命和體能來找油、甚至要跳進泥漿池用身體攪拌水泥的“英雄”場景,現在肯定很難見到了。
然而,有一點卻無法改變——石油不可能生長在繁華都市或溫柔富貴鄉里,越是人煙罕至連飛鳥都不到的大漠荒野,才越有可能打出石油。這就注定了鉆井工人此生總要與危險、困苦、荒涼、寂寞相伴,從這個意義上說,以拼搏奉獻艱苦奮斗為特質的鐵人精神,永遠不會過時。
張海山,被譽為“鐵人式”平臺經理的河北漢子,其實最初也是并不情愿地“被動”干上鉆井的活兒的……
讓躁動的心“安定”下來
1968年年末,張海山出生在山清水秀的河北承德。父親是林業工程師,在當地算得上是受人尊敬的科技人員家庭。排行老“小”的張海山在父母及兄姐的呵護下無拘無束地快樂成長,學習上不咋地(那時也沒什么書好讀),瘋玩打鬧很有一套,無論小學中學,他當之無愧地都是一群小伙伴們的“頭兒”。
進入80年代初,已經初中畢業的張海山才覺自己一下子長大了,該“收心”了,望著已開始進入老年的雙親,一個男人的責任感開始蹭蹭地升騰。那時整個國家都在大變革,百廢待舉,就業機會少得可憐,該找哪條道兒開始自己的人生呢?按當時政策,他可以“頂替”父親進入林業戰線工作,而這也恰是他的理想——在連皇帝都鐘愛的風景如畫的承德搞林業,實在是太美了!只可惜,張海山彼時還沒到18歲,“頂替”事告吹。
就這樣,“待業”一年多后,張海山稀里糊涂考入位于任丘的華北石油技校。
人在技校,張海山還是沒忘“頂替”的事,他給父親寫信,把他在技校聽到的石油工人如何如何苦、如何危險等等傳聞婉轉地告訴父親,那意思很明顯,想要他老爸想辦法再給他找找別的事。到第三年去了華北油田的鉆井隊實習,張海山這才真切體會到干鉆井的“苦”,甭說干的那又臟又累又危險的活兒了,光吃、喝、拉、撒、睡,就不是正常人能受得了的!然而沒轍,1987年9月,張海山被正式分配到華北油田鉆井二部,自此與鉆井生活結緣。
盡管心里不甘心,但張海山在井隊干起活來還是一點不含糊。兩年后的1989年,張海山隨華北油田的一批精兵強將被選調遠赴新疆塔里木參加石油會戰。當年他不過21歲,青春年少的他登上班機,飛越祖國萬里云天,激情與亢奮也禁不住沖天而起。從書本、電影中得到的印象和畫面在腦海里不時閃過,天山、戈壁、大漠……那將是怎樣的一塊神奇的土地?
然而,塔里木嚴酷的自然環境和極其復雜特殊的地質條件,很快澆滅了激情。沒多久,張海山就開始想家了。華北油田的鉆井生活雖然也苦,比起這兒算是天堂了,更重要的是離家近啊!最初的幾年里,張海山干活照樣好好干,從基礎工、場地工,到副司鉆、司鉆,一步步慢慢往上走著;而私底下,總也沒停著動心思,想有朝一日調回去,甚至趁回家休假時還買了一部車,準備一旦回來了可以跑跑運輸賺錢。
到張海山徹底“安定”下來,鐵了心要為鉆井奉獻一生,已經是1995年前后。有兩件事深深刺激了他。
那年,為應對國際能源戰略新格局,公司要組建“長城鉆井隊”,準備拉出去到海外市場闖蕩,干活一向不錯的張海山有幸被選中參加“培訓”。這次培訓才真讓張海山大開了眼界,卻原來世界石油鉆井技術發展如此之快,要求如此之高!就他這個也算是在專業學校里學了兩三年的正規技校生,好多知識聞所未聞,好多名詞從未聽說過。就他這點學歷,擱人家鉆井隊頂多干個組長班長就算不錯了。不久,又一件事讓他大受刺激。那時他已是副隊長了,公司要進當時是全國第一套的數字化電動鉆井設備,上級遍選所有井隊,最終挑中了張海山,指名要他去接,光接不說,還要他以這套最先進的設備為核心,組建一支新的鉆井隊。
實話實說,王鐵人說過的“井無壓力不噴油,人無壓力輕飄飄”頗含樸素的辯證法,而在壓力面前,的確也最能檢驗出一個人的意志品質和精神風貌。在這巨大的壓力和困難面前,張海山骨子里那種倔強不服輸的精氣神,被徹底激發出來了。
不就是難嗎?不就是不懂嗎?
那就學。只要肯學,他就不信不能為塔里木油田多做點什么。
于是,他到處或買或借,弄來了《石油鉆井讀本》《石油鉆井工人技能手冊》《國內外鉆井技術》等一大摞專業書籍。
自此之后,他所在的鉆井隊里,人們便經常看到這樣的景象:張海生宿舍里的燈,晚上總是最后一個熄滅;電視機前,撲克桌旁大家再也難見他的身影。當然,自此之后,他也徹底斷了想調回老家去的念想:得,哪兒也別去了,就新疆了……
張海生幾乎把一切的業余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他向書本學,也向實踐學,鉆井中的每一個工藝環節,每口井的工藝特點,他都不放過。有時,僅僅為了準確把握鉆頭在井底的實際磨損狀況,他會登上鉆臺連續觀察和工作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
功夫不負有心人。久而久之,他不僅一舉獲得了石油學院的自考大專文憑,熟練掌握了100多個有效解決塔里木油田鉆井難題的方法,1000多個鉆井技術要領,100多種鉆井事故隱患預防及處理措施,而且,還能夠做到閉著眼睛拆裝各類氣控元件,識別多種配合接頭尺寸、類型,編織各種鋼絲繩套。
啃硬骨頭“啃”出鐵隊伍
手中擁有了足以應對多種井上和井下復雜狀況的知識和手段,張海山如同換了一個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滿腦子成天琢磨著要在天山腳下、大漠深處,打出一口口優質高產井。
2001年2月,他被任命為70102隊平臺經理(即隊長),并受命帶隊承鉆塔里木探區的重點預探井東秋8井。
東秋8井地處庫車公路1200公里處,地質條件十分復雜,施工作業異常艱險,要從專業的角度具體來解釋,記者說不清讀者也看不懂,用一句通俗話說:這口井堪稱世界級鉆探難題。多少井隊對此望而生畏,張海山卻眉頭不皺地毅然接下了這個活。既然上級對咱認可,咱還有什么可說的?對自己的信任實際也就是對全隊的信任。
他率隊挺進大漠深處的井位前安營扎寨,搬運設備,安排統籌一切生產生活,成天沖在第一線領著工人忙活。當高高的井架終于樹立起來,他才露出一絲笑意,趕緊召集全隊老小開了個鉆前動員會。作為一隊之長的平臺經理,張海山的動員講話全是大白話,可他的隊員一聽就明白,且聽得渾身勁抖抖的——“我說兄弟們,咱明天可就要開鉆了,全公司可都在盯著咱們呢!我對大伙兒充分相信,咱一定會干出一番成績來。別的我也用不著多說,就一個要求:你們每個人每天都必須保證給我把錢拿回來!拿得越多越好!”
外人聽來,這話怎么這么別扭,全然不像一個“先進”說的,盡“錢、錢”的?哎,這就對了。如今市場經濟條件下,干活吃飯,天經地義,光講那些假大空的套話管用嗎?更關鍵的是,張海山所說的“錢”,實際就等同于他們的工作——因為井隊與油田是“甲乙方”關系,而東秋8井實行的又是“日包月結制”,即你干一天活甲方就給你按進度、質量等各項繁雜的指標考核一天,一月結算一次,如果你今天活干不好,或是出了事故等等,那不光是拿不回錢的事,還得受罰、倒賠。反之,你今天能拿回“錢”,說明今天的活干得漂亮,不光有錢,還能得獎!
這“大實話”在張海山的井隊里是人人齊心干好活的一致目標。大家各司其責,一絲不茍按各自崗位職責兢兢業業干活,跟著張海山在長達15個月的施工中,忍受著惡劣的自然環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本人則未離開井隊一步,每當遇到急難險重任務,他總是第一個沖在前頭。
老天爺似乎也有意要考驗他,在這口井的鉆進過程中,先是一場大雨把井場的四周淹了個“水漫金山”。危急關頭,張海山一馬當先率領全隊職工奮戰一夜搬運砂石,加固井場圍堰,避免了一次嚴重水淹事故的發生。繼而,又在這一年的7月,三開時發生嚴重溢流,高壓下的泥漿從井口噴出2米多高。關鍵時刻,又是張海山沖上去與員工一道,頂著高壓溢流的沖刷,反復沖鋒三次搶接方鉆桿,實施應急程序關井,避免了一次可能形成的重大井噴事故。而像這樣動不動就溢流、就井漏、就卡位、就鉆“彎”了的險情,幾乎隔三差五就要來一次,弄得張海山和他的隊友們時時繃緊著神經,天天一身油一身泥地死盯在鉆臺上……
最終東秋8井安全優質高效拿了下來。不僅受到油田領導的贊揚,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吳邦國到現場視察時,也對他們的施工給予了高度評價。
隨后,70102隊在張海山的帶領下,又先后拿下了幾塊難啃的“硬骨頭”,一舉在塔里木油田成名,成為一只鉆井勁旅。
張海山向記者坦言,雖說今天比鐵人時代的條件好的多了,鉆井工人所享受的福利待遇更不可與當年同日而語,但是,當人與惡劣環境、非常險情抗衡的時候,能夠戰勝困難的還是只有精神和意志。只有自己像一團火,才能點燃職工的心;只有自己像一桿旗,才能率領大家向前沖。沒辦法,這是鉆井工人的工作環境和實踐所決定的。
2005年10月,張海山開始承鉆克拉2-6井。這口井更是要命——在鉆進中,由于地層原因,先后發生井漏13次!而2006年3月27日的那場井漏,成為張海山永難忘懷的記憶。
那天深夜,當高速運轉的鉆頭鉆至井下3650.24米時,一場突如其來的險情出現了——井筒泥漿有進無出。這說明井下發生了嚴重漏失!
接到報警的張海山從辦公室急速沖上鉆臺,他清楚,井漏必須馬上控制住。此時,鉆頭已打入天然氣層,再漏失下去,一場大的井噴事故就將在所難免。
張海山指揮職工迅速吊灌起鉆到安全井段,開始緊張的堵漏。
然而,由于井下漏失相當嚴重,循環罐里的堵漏泥漿很快所剩無幾。必須配置新泥漿。張海山又是一馬當先,肩扛重晶石粉和鐵礦粉,來回穿梭在井場。從深夜11點到次日晚上9點,整整21個小時,張海山與全隊20名職工先后搬運加重和堵漏材料400多噸。人均20噸,達400多袋。到后來胳膊都累得又酸又漲,雙手發軟無力抓起重晶石粉和鐵礦粉的袋子,每次只好先在袋子上用指摳出兩個窩作抓點才能搬動,以至于后來手指摳得都流出了血……
當鉆機重新發出轟鳴聲,張海山繃緊的神經由于突然放松,全身突然像被抽掉了筋骨似的癱軟下來,他來不及脫掉身上的泥衣,擦去臉上的粉塵,就地倒在了井場,睡得是那么得香……
也就是從這天起,“鐵人式平臺經理”的稱號開始伴隨張海山的名字在塔里木油田傳揚開來。
無法償還的親情債
常見到一些先進典型材料中說某人如何“無私奉獻”,總離不開諸如“舍小家、顧大家”、“忠孝不能兩全”之類的贊語,這些話放在張海山身上的確毫不夸張。但與某些被人為“拔高”的所謂典型最大的不同,是張海山并不是主動要追求這種“高境界”,而是實際情形“逼”得他只能這樣。
他不愛父母嗎?當然不是。不然,初到新疆那幾年他不會想方設法要調回河北去;他不顧家嗎?更不是。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妻子是承德某酒廠的工人,漂亮而賢慧,自從家里多了個女兒之后,更讓張海山多了一份愛,多了一份牽掛。而且,近些年企業大力倡導“以人為本“,每年都由工會組織員工出外療養。療養的目的地,都是風景名勝之地,張海山早有打算找個機會帶上妻子,帶上女兒,帶上老爸和老媽去這些地方走走轉轉。
然而,他總在忙——一個鉆井平臺經理特有的忙!
他的工人可以輪休,干倆月輪一次休;可經理只一個,那是全隊的主心骨,他能一休倆月再來嗎?當然,也可以與隊里領導班子內部調換著休,可要命的是他的隊每次接的都是重活難活,加上時不時地突發情況,每次要倒休了,總也放心不下一走了之——責任太大呀……
就這樣,他總是回不去。
同妻子結婚18年來,夫妻倆天各一方,總是聚少離多,近10年,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也不足兩年。因為回去的太少,妻子常年獨守空房,以至于讓小區的鄰居們誤認為這是個沒“丈夫”的女人。
女兒16歲了。4年前,女兒就提出一個要求:讓爸爸陪她去一次北京大學。這要求實在是合理而令人感動,何況,北京大學距離承德市也就三四個小時的路程,去一趟實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時至今日女兒的這要求也沒有變成現實。
更讓他抱憾終生的是,2003年的3月,身患尿毒癥的老母親病情加重。深陷痛苦和擔憂中的張海山還來沒得及調整好心態,父親又被承德市人民醫院診斷為直腸癌,醫生告訴他:老父親的病已屬晚期,所剩時日不多,長則半年,少則三個月。
聽到這個消息,張海山懵了。多年對父親照顧太少,已讓他充滿了自責,他本打算用雙倍的愛讓老父親過上幸福的晚年,可老人家卻偏偏患上了絕癥!
他趕回家陪父親做完手術,就又不得不匆匆返回塔里木——那時節,他帶隊正在緊張鉆進羊塔克5-2井。那不光是整個油田都寄予厚望的一口開發井,也是一口典型的“山前構造”井,鉆井過程中,卡鉆、井噴、井漏都隨時有可能發生。在他率隊到這個井來之前,一些兄弟隊也曾踏足這里,但大多兵敗麥城。因此,他覺得無論如何大意不得。他本想率隊搶先打過風險莫測的鹽膏層,下完套管,待鉆進轉入平穩后,再回去陪伴父親走完他最后的生命里程,然而,一忙5個月后,他想到必須要回家了,可妻子已從承德把電話打了過來:“父親已經過世了”……
張海山一下子傻了。
他后來回憶說,接到電話的那一夜,他已記不清是怎么緩過來的,只記得晚飯湯米未進,從宿舍里走到井場,又從井場返回宿舍。他漫無目的地走啊走,一直走到第二天的天亮。
張海山說,20多年過去,他對得起塔里木這片熱土,對得起所有他帶過的工友兄弟,唯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張海山說這話的時候,記者分明看得見他眼眶里閃爍著淚花——這是一個真漢子的真情流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