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必健
(浙江省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浙江 杭州 310025)
加快轉型升級是“十二五”浙江經濟發展的主線。工業是浙江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是轉型升級的主要方面。
如何認識浙江工業轉型升級的緊迫性,如何把握工業轉型升級的基本方向,是十分重要的議題,也是說得較多但尚未說清的話題。試從工業增長潛力變化切入,作進一步解析。
工業增長潛力,指的是潛在的可能實現的工業增長能力。工業增長潛力的判斷,一般以曾經達到的工業增長水準作為參照物。工業增長潛力的變化,在一定程度體現了工業發展方式和發展階段的變化。
近十來年,浙江工業增長潛力持續下降,各方視之惑之議之,地方壓力倍增。從三方面來揭示下降趨勢:
改革開放前,浙江是個工業落后的農業省。1953-1978年工業總產值年均增長10.7%,增速列各省市區第22位,1978年全部工業增加值僅占全國總量的2.9%。
改革開放后,浙江工業迅速崛起,經濟發展走在全國前列,趕超業績令人矚目。1979-2010年全部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16%,其中1979-2000年的增長速度居全國首位;全部工業增加值在各省市區的位次,從1978年的第15位躍至第4位(其間一度超過廣東)。

圖1 改革開放后浙江省各時期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率變動
從上圖可以看出浙江工業增長的一大癥狀,即以“九五”時期為中線,增長狀況展現為兩個階段。階段性特點明顯:其一,前一階段工業增長率高(其中“七五”時期處經濟調整的非常期),后一階段工業增長率低,高低相差一倍多。其二,前一階段工業增長沖勁足、波幅大,后一階段工業增長沖勁弱,波幅小。由此顯示,“九五”時期開始,浙江工業增長潛力趨于下降。
再從全國比較看:

表1 浙江省工業經濟增長率在各省市區排位變化
浙江工業增長潛力下降,在全國較突出。上表顯示:2000年至2004年,浙江工業增長速度居各省市區前列;2004年后,工業增長速度在各省市區靠后,“十一五”后期更是落在后面,由此直接導致全省經濟增長率排位后移。
浙江工業增長明顯減速,發生在兩個不同的經濟周期。其一,2004年至2008年初,全國經濟偏熱(甚或過熱,如2004年);其二,2008年下半年以來,遭遇國際金融危機持續沖擊,全國經濟降溫(甚或衰退,如2009年上半年)。在經濟偏熱或過熱時,浙江工業沒有像改革開放前期和多數省那樣大上快上,而是上得不快,甚至減速;在經濟降溫時,則下得過快過深。
“十一五”時期與“十五”時期相比,浙江工業增長持續放慢,增長潛力進一步下降,直接影響全省經濟發展。
“十五”時期,浙江全部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14%,高于全國3.1個百分點,居各省市區第8位;其中規模以上企業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18.8%,高于全國4.3個百分點。工業快速增長有力拉動全省經濟增長,同期浙江生產總值年均增長13.1%,高于全國3.2個百分點,居各省市區第4位。
“十一五”時期,浙江全部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11.86%,僅高于全國0.15個百分點;其中規模以上企業工業增加值年均增長率低于全國1.4個百分點,居各省市區第28位。工業增長減速在很大程度影響全省經濟增長,同期浙江生產總值年均增長率僅比全國高0.3個百分點,居各省市區第24位。

表2 “十一五”時期全國工業經濟增速比較
工業增長持續減速,導致浙江工業在全國的地位由升趨降。浙江全部工業增加值占全國總量的比重,1978年僅為2.92%,1998年突破7%,2004年達到最高點8.42%,2010年則回落到7.85%。
工業增長,不僅包含增長速度還包含增長質量;工業增長潛力,不僅反映在增長速度上,更重要的是反映在增長質量和效益上。
改革開放后直到“十五”前期,浙江工業增長質量和效益處全國前列,工業經濟效益綜合考核指標(7項指標)常居各省市區第3位。2001年和2002年,浙江規模以上企業利潤總額超過上海和江蘇,躍升至各省市區第3位,那時浙江工業增加值僅為江蘇工業增加值的65%左右,生產總量小而企業盈利多,凸顯那時浙江工業增長質量和效益之好。
但“十一五”時期,浙江工業增長質量效益明顯下降,工業經濟效益綜合考核指標一直在各省市區靠后,以至不再公布。
反映工業增長質量和效益,有三大標志性指標,即工業增加值率(反映工業新創造價值能力,體現附加值高低)、全員勞動生產率(反映企業生產效益)、成本費用利潤率(反映投入產出效益)。其中前兩項被國家設定為“十二五”時期全國工業轉型升級的核心指標。目前,浙江這三大指標之低令人難以置信。詳見下表:

表3 “十一五”時期全國工業主要經濟效益指標
上表顯示,浙江的工業增加值率和勞動生產率在各省市區中最低。2008—2010年的數據未予公布,但判斷依然如此。浙江的成本費用利潤率也持續偏低,2010年僅列各省市區第29位。
再看體現工業效益另一重要指標——企業利潤:浙江規模以上企業利潤占全國總額的比重,從2005年的7.42%降至2010年的5.98%,在各省市區的排位退至第5位(被河南超過)。浙江企業利潤在2001年和2002年比江蘇還多,到2005年比江蘇少314億元,到2010年僅為江蘇的53%,差額高達2796億元,這是江蘇人均收入在近年超過浙江的重要因素。
總體來看,改革開放以來,浙江工業增長潛力呈現由高而低的運行軌跡。“十五”初期以前,工業增長潛力表現得相當充分,增長速度和質量均居全國前列,其中“八五”時期達到了工業增長的可能性邊界。此后,工業增長潛力逐步減弱,“十一五”時期則明顯下降。
從近兩年的運行情況看,“十二五”時期工業增長潛力下降之勢很難改變。2011年和今年1-4月,浙江工業增長持續放緩,規模以上企業工業增加值增長率均落在各省市區的第29位。
浙江工業增長潛力明顯下降,趨勢較為嚴峻。
如何看待下降趨勢,為什么會明顯下降?常聽到一個解說是,東部與中西部不同,發展階段變了,經濟總量大了,再要快速增長難了。這說明了一部分事實,也符合常理,但是沒有說全和說準。不可回避的其他事實是:同樣在東部,“十五”期末以來多數省的工業增長明顯好于浙江;江蘇經濟起飛更早(鄉鎮企業起步發展在全國率先)、經濟總量更大(目前生產總值比浙江多三分之一),但工業增長潛力仍明顯強于浙江;更嚴峻的事實是,不僅是速度,浙江工業增長的質量和效益指標也落在了全國后面。
浙江工業增長潛力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于沿襲原有的工業發展方式,在新的發展階段下遇到嚴峻挑戰。擇要指出兩點:
1.出口導向的戰略實施遭致貿易環境變化的沖擊
實行出口導向發展,是東亞地區(包括我國沿海、尤以江浙粵三省為主)的重要戰略和成功實踐(所謂東亞模式)。但是近年來浙江工業出口所遇困難日益增大。一是國際金融危機持續多年,世界經濟進入較長的低速增長期,工業增長難以像此前較大程度依賴強勁的外需。二是出口成本持續上升,目前企業出口利潤率一般只有3%-5%,更低出口成本的新興國家日益分割出口市場。三是人民幣持續升值,2005年匯改以來年均升值5%,不僅削弱了出口競爭力,而且導致匯兌損失。四是國際貿易摩擦持續發生,浙江連續多年成為遭受摩擦傷害最大的省份。擺脫沖擊影響的必要途徑是轉變出口增長方式,但浙江很難像東亞數小龍那樣,通過“技術撬動”戰略,實現突破雁行模式的華麗轉身。
2.低成本低價格的競爭優勢不斷削弱
浙江企業大多采用低成本低價格的競爭方式。隨著生產要素供需矛盾增大,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持續高位震蕩,國內要素價格改革步子加快,制度性廉價資源逐步縮減,工業發展面臨全方位的高成本約束。特別是企業用工成本持續較快上升,2010年和2011年浙江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人均勞動報酬分別增加4126元和4980元,增幅分別達29.8%和19.8%;勞動力比較優勢逐步遞減,勞動密集型為主的產業結構面臨越來越大的轉型壓力。2011年美國著名的波士頓顧問公司研究認為,中國制造業的成本優勢正在迅速消弱,五年之內沿海城市生產的很多工業品將只比美國有些地區多約10%-15%的成本優勢。
3.大量消耗資源和影響環境的粗放增長難以為繼
多年來,浙江受到比其他省市區更明顯的生產要素和生態環境制約。由于顯現“劉易斯拐點”,企業用工短缺長期存在,勞動力比較優勢日趨遞減。創新人才偏少和創新投入不足,2010年規模以上企業僅10.5%建有科技機構;2009年企業研究開發人員僅占從業人員的2.3%;研究開發經費僅占主營業務收入的0.81%,遠低于國際上公認3%的起碼標準。長期粗放式的消耗和轉化物質資源,單位生產總值能耗水平是發達國家的3至4倍,電力緊張在全國較突出(2004年起工業減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缺電,拉限電量曾占到全國一半);與現代化國家和地區相比,浙江的生態環境處于嚴重污染狀態,工業增長已經到了環境約束的邊界。
4.投資驅動式的工業發展受到多方約束
原有工業發展方式的核心,就是依靠投資來拉動增長。

圖2 浙江省限額以上工業投資增長率變動
近十年來,浙江工業投資增長呈現明顯的減速過程。2003年限額以上工業投資(此指標在該年首次發布)增長率高達54.9%,2006年陡然下滑,整個“十一五”時期工業投資增長始終上不去,年均增長率僅為10.4%,遠低于“十五”時期。進一步比較浙江與全國工業投資增長狀況:

表4 “十一五”時期全國制造業投資增長 (單位:%)
“十一五”時期,浙江工業投資增長在全國明顯偏低。作為工業主體的制造業投資年均增長14.05%,比全國平均水平低13.19個百分點,處各省市區第26位。浙江各年度制造業投資增長率在各省市區排位:2006年第16位,2007年第27位,2008年第26位,2009年第27位,2010年為最后的第31位。浙江制造業投資占全國總量比重,2004年創下9.88%的最高點,2010年驟降至4.92%。
浙江工業投資上不去有諸多原因。主要有四個:一是企業創新能力較弱,缺乏好項目(這是首要因素);二是土地制約突出,尤缺工業空間發展大平臺,且土地利用效率不高;三是工業投資大量外流,浙江成為資本(包括巨額本地銀行貸款)凈輸出??;四是國內外戰略性投資較少進入,即浙江較少被大型中央企業、跨國公司及臺資企業定為產業布局的重點區域。
沒有有效投入就沒有有效產出,沒有高質量投入就沒有高質量產出?!笆晃濉睍r期浙江工業投入明顯不足,將在較大程度影響“十二五”時期的工業發展。
以上所說四方面約束,各省市區多多少少也存在。比較而言,浙江在出口和投資方面的約束更為突出,更大程度影響工業增長潛力的變動。現在東部發達地區中,廣東與浙江遭遇的嚴峻挑戰和工業增長態勢比較接近,但廣東的對策措施力度明顯大于浙江。多年來浙江和上海的工業增速均不快,但上海制造業體現著中國裝備制造的最高水準;重質不重量,上海有其他地方難以企及的產業底氣。
目前,浙江工業發展還受到兩大風險影響的困擾:
1.“低端陷阱”的風險
所謂“低端陷阱”,指的是產業長期處于低層次而難以升級。浙江工業結構調整步伐不快,以低端產業和低技術、低附加值產品為主的結構特征明顯。由于工業結構沒有重大變化,工業增長潛力受到較大制約。以下情況可以證明:
一是主要產業變動?!笆濉睍r期工業總產值居前6大行業是:紡織、電氣機械、通用機械、化工、交通運輸設備、電子設備。“十一五”時期工業總產值居前6大行業是:紡織、電氣機械、通用機械、交通運輸設備、化工、金屬制品。十年間變動不大,其中作為工業化起步階段主導產業的紡織業依然是第1大行業;在信息化時代,電子設備成為全國第2大行業和廣東、江蘇的第1大行業,而其在浙江的行業排序已退至第7位。

表5 “十一五”時期浙江省制造業經營指標占全國同行比重變化
二是市場占有率變化?!笆晃濉睍r期,浙江30個制造業的主營業務收入占全國比重上升(即市場占有率上升)的,只有2個行業:儀器儀表和黑色金屬;利潤占比上升的也只有5個行業。而“十五”時期主營業務收入占全國比重上升的,多達25個行業。也就是說,“十一五”時期浙江工業的市場占有率全面下降,這也意味著市場競爭力全面下降。
三是高技術高成長產業狀況。多年來工業增長主要依靠傳統加工業,高技術高成長產業尚難形成較大規模。浙江高技術產業產值占全國比重,2010年和2011年前三季度分別只有4.77%和3.97%。高精尖加工能力和重大技術裝備、成套設備制造薄弱,高端裝備領域難見浙江身段。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存在缺乏核心能力和重要增長點、“新瓶裝陳酒”(將原有產業包裝)等突出問題。作為高成長產業代表的汽車業,浙江2010年的整車產量僅居各省市區第16位,汽車及零部件產值也只占第7位。
四是國際產業分工地位。浙江工業長期處于國際產業分工的低端,出口構成中貼牌加工產品甚多,附加值高的技術密集產品比重很低,工業生產技術水平和研究開發能力與世界先進水平存在較大差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