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村里新建希望小學,特意把我們幾個從山里走出去的大學生請回去,說是看能不能在開學典禮之后給學生們上幾堂課。
當年,我和雷小虎是村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學生。當時家里貧困,別說念書,就連買張長途車票都困難。村長挨家挨戶動員、走訪,硬是給我們湊足了第一年的學費。
我和雷小虎二話沒說就坐夜車趕回了村里。數學好得不能再好的雷小虎,后來學了金融貿易,據說在深圳當市場總監。我混得一般,在湖南當個語文老師,閑暇時寫點文章,換點稿酬。可村里不這么認為,硬說我和雷小虎一個是文學家,一個是數學家。因此,回村那天,山路上全都站滿了報名讀書的孩子和灰頭土臉的鄉親。
十年沒有回村,很多東西都已經陌生了。說慣了普通話,忽然轉成地道方言,真有點別扭。村長一見我和雷小虎下車,就趕忙上前來接笨重的行李。
一路上,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和嘹亮的嗩吶聲掩蓋了我和雷小虎的竊竊私語。
十年過去了,村里仍舊是老樣子。沒有公路,沒有企業,甚至沒有自來水。當天晚上,雷小虎就因為水質問題鬧了一夜肚子,咚咚咚往廁所跑,折騰了一整夜。
后來,村長知道了這事,大清早把土郎中帶了過來。雷小虎吃了一把黑糊糊的山草藥,很快便精神起來。
村長把我們帶到地里,坐在田埂上,誠摯地央求:“你倆是村里第一批走出去的大學生,都在大城市工作,世面見得多,一定要多留些日子,好好給孩子們講講知識,說說外面的世界。”
“唉,出去十幾個大學生,只有你倆愿意回來。”說完,年邁的村長用粗糙的大手擦擦眼淚,把旱煙抽得吧吧響。
怎不心酸?這十幾個大學生都是鄉親們省吃儉用賣雞賣米湊錢送出去的,如今,卻沒一個肯回來幫幫這些鄉親的孩子,想想都覺得心里壓了塊大石頭。
開學典禮那天,村長硬讓我和雷小虎上臺說幾句話。上課的時候,不但教室里坐滿了天真的孩子,教室外面也站滿了憨厚的鄉親。他們似乎都想知道,這大學生的課,到底有多好聽。
因為學校設施簡陋,所以房頂根本沒有隔熱層。三伏天氣,沒有風扇,沒有空調,我和雷小虎一面寫字,一面擦著滿頭大汗。
雖說是鄉里娃子,可到底在城市生活慣了,因此,一喝村里沒有經過消毒的天然水就鬧肚子。天氣又熱得不得了,不喝兩口下去,感覺嘴唇都要裂開似的。
學校木工房的小伙看出了我們的難處,提議給我們買些冰鎮啤酒。他騎著單車剛要跑,我和雷小虎就把他給攔下了,硬往他兜里塞了200塊錢。他尷尬地笑笑:“要是鄉親們知道我收你們錢,肯定會罵死我的。”
臨行前他說:“可能時間會久一點,因為村里沒有啤酒賣,所以我只能去鎮上買。等我回來。”我和雷小虎興奮地點點頭,似乎光明就在不遠處。
木工房的小伙一去就沒再回來。第二天,我和雷小虎上完最后一節課,就收拾行李上路了。一路上,我和雷小虎還嘀咕:“看來,這村里人也不誠實了,才200塊錢嘛,至于這樣嗎?”
村長一直把我們送到路口。轉彎處,剛準備離別,木工房的小伙兒就迎面推著幾近報廢的自行車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二位老師,實在是對不住。昨晚山路太暗,沒留神,一不小心騎到了山溝里,這不,單車壞了,啤酒瓶也碎了,我只能推車去鎮上拉兩箱回來……”
看著小伙渾身泥濘和血跡未干的手臂,我和雷小虎忽然不知該說點什么。十幾里的山路啊,他就這么獨自一人頂著黑暗,推車拉著兩箱啤酒踉踉蹌蹌地往回趕……
最后,這個固執的小伙子硬是跟著我們,推著丁零當啷的自行車把兩箱啤酒送到了車站口。他一面把啤酒往汽車上搬,一面咧著嘴說:“二位老師,天氣燥熱,要是渴了,就喝點冰啤酒。”
臨行前,我拉住小伙的手,告訴他:“回去告訴鄉親們,以后每年我都會來村里上幾堂課,讓孩子們好好讀書。”
他雙手死死地抓住車頭,眼里險些掉出淚珠。
當他推車轉身的一瞬間,我似乎又看到了十幾里的漫漫山路。不過,那山路已不再黑暗,因為它充斥著無處不在的明媚和亙古不變的真情。
摘自《少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