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 平
看了由金星、關棟天主演的話劇《尷尬》,我也尷尬。每當別人問我這個戲好不好看時,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要說它不好看,我卻把眼淚獻給了痛失愛子的女人,把同情送給了激情不再的男人,把嘆息留給了錯失美好的男人女人。要說它好看吧,又不得不承認矛盾不夠激烈、沖突不夠明顯,缺乏了一點內在張力,入場時的激動與熱情在長達一小時的人物獨白中所剩無幾。可以說,這部號稱“票房黑馬”的話劇,遭遇了《尷尬》之外的尷尬。
三種狀態,中年人在無從割舍的兩難選擇中掙扎不已,這是劇中的尷尬。兒子早逝、丈夫出軌的可憐女人,失去激情、渴望變化的男人,錯失美好、青春不再的初戀情人,都在搖搖欲碎的家庭中痛苦著、孤單著。眾所周知,中年群體正在逐漸退出職場舞臺,相較于年輕人對物質和名位的渴望,他們更關注的是對逝去青春的緬懷、對精神危機的化解,奈何身上背負的責任太重,而改變現狀的激情不再,他們一方面無限惋惜,一方面又畏首畏尾,想肆無忌憚地追尋,卻抵不過生活所限定的種種規則,最終只能在尷尬的境遇中左右為難。
兩個演員,觀眾在喋喋不休的內心獨白中招架不住,這是劇外的尷尬。不可否認,獨白在揭示人物內心活動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戲劇大師莎士比亞就善用此法來讓觀眾進入人物的靈魂深處,感受人物內心的波濤洶涌。然而凡事皆有度,過多使用獨白,則會造成劇情停滯。好的戲劇,一句短短的臺詞或者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讓觀眾了然于心。我們能夠理解母親失去愛子的痛苦、丈夫拋棄妻子的艱難,然而同情止于麻木,祥林嫂式的傾訴只能讓人逐漸麻痹、厭煩,并不能帶來更多的動容和憐憫。
內心獨白的大量使用,還讓這部話劇顯得過于真實,缺乏能讓觀眾興奮起來的沖擊力與震撼力。孤單、痛苦、惋惜,這些境地是生活中的常態,觀眾并不陌生,無需劇中人物一再強調。話劇作為一種藝術,它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它反映的生活不應是常態的、平凡無奇的,它應該是經過提煉、有所突出的。觀眾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能夠看到生命的無限可能,他們希望能在舞臺上看到生活中隱藏的或是分散的東西,好的劇作家就是要將生活中這些有價值的片段挖掘整合出來,按照一定規律、有模有樣地展示在舞臺上。如果只是將人生百態撕扯給觀眾看,那他們大可不必花錢來劇場,因為生活本身就是個巨大無比、無一遺漏的展覽館。
整幕整幕的獨角戲,讓話劇專注于訴說,無暇解決矛盾沖突,劇情出現了停滯,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真實有力的內在動因來推動故事走向高潮乃至結束。戲劇作為一門獨特的藝術,它除了兼具文學的敘事性、音樂的抒情性和舞蹈的動作性之外,最重要的是具備強烈的戲劇性,它要求事件的發展有著自己的內在動因,而正是這個內在動因,為故事的發展提供了一種驅動力,為情節的走向選擇了一種必然趨勢。有人形象地比喻,寫劇就像是推著石頭下山,你如果不能讓觀眾產生驚奇、不安的情緒,不能讓他們看到石頭的走向,那就是危險的。具有內在張力的戲劇,就像是被推的石頭,它是來勢洶洶、不可阻擋的,事態的走向不像《尷尬》一劇中的那樣隨意、缺乏沖擊力,它是非此不可、別無他法的。一般的戲劇幾乎都以矛盾的解決、沖突的化解來結束,觀眾在觀看過程中會擔心情節的走向,感嘆人物的命運,并且認可甚至是信服編劇的安排。《尷尬》讓人們看到了選擇的艱難,卻不能讓觀眾心悅誠服,中年人的尷尬境遇展示出來了,但怎么幫助他們來擺脫這種困境呢,沒有答案。這就是《尷尬》的尷尬之處,它沒有通過驚訝、刺激、好玩等將觀眾導向真理。雖然男人和女人各自用了三十分鐘的時間來說明自己的處境,但是自說自話終究少了些說服力,并且難題最終懸而未決,這讓花高價進場看戲的觀眾難掩怨聲。編劇讓觀眾帶著期待進來、帶著疑團出去,難逃瀆職之嫌。當然,好的戲劇也常常會引起觀眾的思索,因為戲劇不僅承擔著娛樂觀眾的任務,還擔負著陶冶觀眾、啟發觀眾的職責,但這并不表示它可以將難題拋給觀眾。
好在大部分觀眾是寬容的,整個觀劇過程中不乏掌聲,母親對孩子撕心裂肺的吶喊,丈夫對妻子難以割舍的牽掛,初戀情人之間欲說還休的關愛,都讓他們心生共鳴。如果少了這些人類最樸實、最動人的情感,恐怕結果就不僅僅是“尷尬”這么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