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君衛(wèi)[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 合肥 230036]
作 者:金君衛(wèi),碩士,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
查爾斯·賴特(CharlesWright),1935年出生,美國弗吉尼亞大學英文教授,美國當代最著名的詩人之一。他擅長自由體寫作,作品數(shù)量豐厚,成績斐然。盡管年事已高,查爾斯·賴特依舊活躍于詩壇,不斷有新的作品問世。2007年10月詩人在《紐約人》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組自由體詩篇,其中包括這首《我們渴望愛,卻遲疑愛的存在》。詩中,節(jié)奏、意象和詩義同時存在于一個緊密的、不可分割的整體中,形成了這首獨特的多層美感。
我們渴望愛,卻遲疑愛的存在/風息了。雨漫過山巒/停歇下來。/十月的潮濕/像塔樓上紅色如心的燈/時明時暗。/秋夜,世界將盡。/走廊最深處,/沒有潮濕、燈光,沒有愛。/琥珀已把松木遺忘。(筆者譯)
一、節(jié)奏之美 詩的建行有多種形式,有獨詞成行,有破句分行。各行之間,或?qū)R排列,或錯落排列。賴特這首詩由兩節(jié)組成,節(jié)和節(jié)之間由空格線隔開,兩節(jié)詩行數(shù)量從五行減少到四行,詩行短長交替,錯落布置。詩歌的分行形成了詩歌獨特排列樣式,是詩歌與其他文體相比,在語言外在表現(xiàn)形式上的一個顯著特征。“一首詩可以不押韻,可以不講平仄,可以沒有按固定頓數(shù)組合的規(guī)則音節(jié),但卻不能不分行”(鄭洪波2001:68)。賴特這首詩歌錯落有致的詩行排列為詩篇賦予了一種立體節(jié)奏感,凸顯“詩味”。
全詩由六個句子構(gòu)成。第一節(jié)三個句子,按照短、長、又長順序排列。第二節(jié)三個句子,兩短一長。吟誦全詩,節(jié)奏感明顯,感受到一種韻律之美。詩第一節(jié)分別描寫風、雨和十月的潮濕。詩人將“停歇下來”這一詞組另起一行,置于第一行右下方,顯然有強調(diào)之意,暴風驟雨停歇下來,周遭漸趨安靜,詩人情緒顯然經(jīng)歷了由激烈到釋放的過程。對“潮濕”描寫分成三行,前兩行分別是“潮濕”和一個喻體“塔燈”,在喻體右下方另起一行,表現(xiàn)塔燈的狀態(tài)“時明時暗”,和著詩人心緒一起一落,一張一弛。
詩第二節(jié)是表達詩人在秋夜的感受。第一個短句外在體現(xiàn)了盡頭的感覺,為了突出秋夜感受,詩人將“沒有潮濕、燈光,沒有愛”作了與上一節(jié)“停歇下來”和“時明時暗”同樣處理,置于下一行右下方。詩人情感在有(時明)和無(停歇、時暗、沒有)之間徘徊不定,與詩題中“渴望”和“遲疑”遙相呼應,表現(xiàn)出詩人情感的起伏和不確定。
這種痛苦掙扎到了詩末終于塵埃落定。在詩最后一個短句“琥珀已把松木遺忘”中“,遺忘”一詞道出了情感歸宿是“無”,從而終止了整個抒情過程,這種終止是用一個簡潔的短句形式表現(xiàn)出來,好像一首曲子戛然而止,讓人悵然若失,卻久久不能忘卻。
逐行讀來,詩義傳達出由快速到緩慢再到漸無的旋律,像一首曲子,開始高亢急促,然后低沉舒緩,直到樂聲漸止。整首詩中詩行、詩義體現(xiàn)出的節(jié)奏感,是外物客觀節(jié)奏和詩人(或讀者)身心內(nèi)在節(jié)奏影響下的必然,顯露詩人抒情心理層次,表明詩人情緒凌亂不寧,在痛苦沉思中一直掙扎,直至最終清晰堅定。
二、意境之美 詩歌意境往往通過不同意象的選擇而得以體現(xiàn),詩歌意境營造過程也就是意象構(gòu)造過程。一首詩有無詩味,很重要因素就是看這首詩有沒有優(yōu)美巧妙的意象。在這首詩中“,風、雨、潮濕、塔燈、秋夜、琥珀、松木”等一系列意象,構(gòu)成了一副山水畫,把讀者帶入詩人營造的幽暗意境之中。
詩開篇略顯平淡無奇,中外詩人們常愛用“風息雨停”來表現(xiàn)一段不平常經(jīng)歷的結(jié)束。如柳永《雨霖鈴》首句:“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風雨”是挫折和磨難形象化表述,更何況是漫過山巒的雨,連綿不斷,不可阻擋。“云銷雨霽”之后應該是“彩徹區(qū)明”,可是詩人感受到的是“十月的潮濕”,這多少讓讀者頗為意外。也許風雨之后留下的痕跡并沒有立刻散去,詩人仍然無法擺脫這一場雨的困擾。“潮濕”若有若無,難以捉摸,詩人用了一個可感的喻體“時明時暗的塔燈”,將潮濕特質(zhì)視覺化,從而拓展了抒情內(nèi)容。“塔燈”這一意象比較明確,內(nèi)涵也很豐富,莎士比亞就曾把“愛”比作“亙古長明的塔燈”。燈本應溫暖人心,何況是“紅色如心”的燈,可是燈光搖曳不定,愛究竟還在不在,詩人遲疑起來,甚至恐懼愛的消亡。風雨過后的潮濕感繼續(xù)留存,讓人難以忘懷那一場漫過山巒的秋雨么?
第二節(jié)先有兩個意象“,秋夜”和“走廊”,詩人在時空世界里,似乎無路可走。冬季是一年末季,可是詩人早在十月的秋天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末日來臨。站在走廊最深處,一無所獲。在這個時間末端和空間末端交織一瞬間,詩人終于醒悟,愛已經(jīng)不存在,疑懼終于得到證實。
詩里的塔燈和秋夜,仿佛世界兩極,一端是光亮,一端是黑暗。詩人就坐在靜謐秋夜里渴望愛情之光的照亮,對愛情的冥想,讓詩人的靈魂仿佛更能接近那神奇之光。但是,這微弱、時有時無的愛情之光最終還是被靜謐的秋夜吞噬,蕩然無存。
潮濕的消亡,燈光的熄滅,讓守望愛的詩人悲痛欲絕——“沒有潮濕、燈光,沒有愛”,將詩人逼入近乎絕望境地。哀愁在秋夜里蔓延開來,越來越濃,把詩人緊緊包裹,以至于詩人發(fā)出了哀鳴,“秋夜,世界將盡”。一切都被秋夜里的靜謐所吞噬,包括周邊的“潮濕”和渴盼的“愛情”。整首詩到這里仿佛已然結(jié)束,完成了詩人在一個風雨之后對愛情渴望、遲疑和失望的心路歷程。
賴特,作為一位詩壇大家,在短短幾十個字構(gòu)成的詩作里,通過七個意象的選擇和重組,營造了一種黯淡憂傷意境,轉(zhuǎn)達出對愛情絕望的情感。
三、哲學之美 整首詩到第五個詩句似乎已經(jīng)可以結(jié)束,但詩人賴特卻意外添加了一句。因為這句神來之筆,這首詩不再與平庸的愛情詩同列,顯得與眾不同。
詩人對愛的存在似乎已經(jīng)絕望,可又難以釋懷,最終頓悟,對方的愛早已不存在了。這種情感寄寓在兩個非常奇特的意象中:琥珀和松木。琥珀和松木是什么關系,它們和詩人彼時心緒又有什么關聯(lián)?
琥珀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樹木在高溫下分泌出樹脂,樹脂脫落被埋在森林土壤中,經(jīng)過長時期沖刷、搬運和沉淀而最終形成了琥珀。可以說琥珀來源于松木,詩人把“琥珀”和“松木”的關系比成一種愛情關系。“琥珀已把松木遺忘”,試圖要表達這種愛情關系的終結(jié)。這種奇異聯(lián)想如同閃電,稍縱即逝,使得整首詩略顯混亂,卻又表現(xiàn)出那樣落拓不羈。雖然看似割斷了抒情進程,其實仍然保持著情感連續(xù)性。這種愛情關系的終結(jié)在詩人看來,是一種必然,因為“樹脂”遲早要脫離“松木”,成為“琥珀”,這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而“琥珀”透明若水,卻堅固如鐵,即使留有“松木”的部分痕跡,但和“松木”有了本質(zhì)區(qū)別,也不再依賴眷戀于“松木”。整首詩的最后一句,把因秋風秋雨而油然傷感的抒情詩演繹成了一首哲理詩,強化了詩人對愛情的悲觀意識。
詩人靜坐秋夜,思考愛情,經(jīng)歷“風雨”般的激情猛烈,到“塔燈”般的似有又無,再到“走廊”般的寂寥空蕩。發(fā)現(xiàn)愛情從有到無,在詩人看來是一種必由之路,猶如琥珀必然遺忘松木,愛情也終將走向死亡。這種對愛情無能為力,在愛情面前表現(xiàn)出的個體無助正是一種悲劇意識。這種悲劇意識是以詩人理性的自我反思作為前提,悲劇意識就是這種自我反思的結(jié)果。
詩中悲劇意識體現(xiàn)在詩人對愛情向往,而又對愛情的無可奈何。人不能主宰愛情,主宰者是命運,是必然性。命運是殘忍的,人在愛情面前是脆弱的,是注定要痛苦的。詩人對愛情希望、責難和徒勞,這種痛苦悲劇性的揭示,蓄含著一種力量,通過理性地思考,發(fā)現(xiàn)了悲劇存在,這種揭示悲劇的力量卻也恰恰體現(xiàn)出了一種悲劇之美。
“詩好比一株花,哲學好比土壤,土壤不肥沃,根就不能深,花就不能茂”(朱光潛,1997:67)。詩篇雖然不是討論哲學的工具,卻能夠承載哲學思想。讀者在品味詩歌音樂之美、畫面之美之余,也能享受詩歌獨特的哲學美感,感悟到哲學啟迪。賴特這首詩歌就是很好的例子。
查爾斯·賴特很多自由詩作品中,最讓人難以忘懷的是他詩行編排和意象使用。在《我們渴望愛,卻遲疑愛的存在》這首詩中,詩行的刻意安排和諸多意象的選擇都是為了更好服務于詩意表達。品讀這首詩,我們先從感知出發(fā),捕捉意象,再進入意境,體會詩人在雨后靜謐的秋夜里對愛情的思索,從而和詩人產(chǎn)生共鳴,完成一次審美過程,體驗多層美感的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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