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撕裂的青春——淺析金原瞳《裂舌》中的荒誕與悲情

⊙郭曉冰［河南安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 河南 安陽 455000］

作 者：郭曉冰，河南安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講師，碩士，河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主要研究方向為國畫及史論。

《裂舌》是一部在日本引起巨大反響的作品，其作者金原瞳生于1983年，按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一個“80后”，然而她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身體改造”這個另類，甚至有點駭人聽聞的題材，作為她的第一部小說，該小說獲得了兩項大獎，并且一舉成為最炙手可熱的作品。本文試圖從四個方面對其進行深入剖析，從而讓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這部作品。

一、從《源氏物語》到《裂舌》

這個世上并不存在無源之水，或是無根之木。《裂舌》之所以能夠獲得巨大的成功，并不僅僅是因為其驚世駭俗的題材，而是因為這部作品承襲了日本自《源氏物語》以來的文學傳統，因此在另類話題的背后，充滿了一種古典之美。《裂舌》中充滿了對于生的虛無，充滿了對于愛的虛無，也充滿了對于死的虛無，而這些也是貫穿《源氏物語》的重要主題。在日本人的傳統觀念中生命是一件隨時都可能逝去的東西，對于有的人而言，可能希望以某種輝煌的方式死去；對于某些人而言，怎么死去都是無所謂的事情。既然生死都是無所謂的事情，那么愛，更是無所謂的事情。縱觀源氏公子的一生，與其說他在追求愛，不如說在追求欲。而《裂舌》中的男女也是如此，他們并不是因愛而性，而是因性而性，盡管RUYI對AMA產生了某種類似于愛的東西，但也因為AMA的突然死去，而戛然終止，因此，從整部作品來看，沒有產生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愛。而《源氏物語》也是如此，當愛即將產生之時，要么離別，要么死亡。總之生、死、愛對于傳統日本文化而言都是虛無的。盡管《裂舌》講的是現代年輕人的故事，但是這些年輕人都是在日本傳統文化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即便他們在表現上極端異于傳統日本文化形象，但是就其骨子里而言，他們還是日本人。他們也只能用傳統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二、身體改造與自我改造

“身體改造”是《裂舌》中最為重要的主題之一，同時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主題。要想理解“身體改造”，我們首先要理解的是，身體是什么？今天，我們已經不能夠把身體簡單地視為一種物質載體，它是社會化、符號化的，它是社會行動者在社會行動中與他人之間關系的體現，因此，它不僅僅具有物質性，同時還具有社會性。不僅如此，身體成為了自我的體現，身體即是自我，或者說，從根本上而言，我們都體現在身體之上。“身體改造”其實就是人對于自己身體的一種規劃。但是，《裂舌》中的“身體改造”是一種反向美學的改造。它所使用的技術完全不同于現代醫學所提供的美容技術。事實上，這種“身體改造”所使用的是一種非官方的技術。不管怎樣，它仍舊是一種對于自身的規劃。之所以存在這樣的差異是因為在第一種情況下，存在一個可以供修復的自我，而在第二種情況下自我是不存在的。就《裂舌》中的三個男女而言，他們都是沒有自我的人。AMA通過裂舌這種方式，標榜自己與眾不同，自認為已經找到了自我。YURI試圖通過裂舌的方式，找到自我。而SHIBA則是一個壓根對自我不感興趣的人。或者說在他看來異質性的“身體改造”就是自我。無論何種方式的改造，其最終目的仍舊是指涉自我的。正如最后，SHIBA希望同RUYI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這就表明了當存在一個自我之后，它會開始自我修正。因此，不能夠將異質性的“身體改造”理解為對于“身體改造”的一種反抗，它只是自我建構不同的方式，尤其是在不同階段所選擇的結果。

三、女性的身體

《裂舌》的故事是圍繞著RUYI被AMA的裂舌誘惑，進而開始身體改造而展開的。在常人看來，男性實施這種變態的改造術，或許可以得到某種青睞，但是女性實施這種技術的意義或是目的何在呢？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重新審視一個古老的問題，那就是何謂女人？首先，我們來看一個非常古老的隱喻，那就是《圣經》中關于女人的隱喻。按照《圣經》的說法，男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創造出來的，而女人不是，女人是通過男人生產出來的，就像女人生產孩子一樣。男人是從無到有的創造，女人不是，因此，女人就成了男人的產品。西蒙娜·德·波伏娃女士曾經說過一句非常著名的話：“女人是被生成的。”縱觀日本的歷史與文化，女性在日本的角色是非常特殊的。她們既是崇高的，又是卑賤的；她們既是充滿欲望的，又是貞潔的。女人在日本既是神明，又是蕩婦。女性的形象是充滿矛盾的。尤其在西方文明沖擊下的現代社會，日本女性似乎對應該選擇哪種自我作為自我建構的摹本無所適從。例如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沒有正當的工作，始終處在社會邊緣化等因素，導致她們沒有一個現成的自我，沒有一個可以供修正的自我。她們必須通過某種方式去創造出一個自我。在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異質性的“身體改造”成為了她們最佳的選擇。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在整個改造的過程中，YURI是充滿希望的，她并不是單純地尋求某種刺激，而是希望能夠得到一個自我。很多人可能認為，這是一種錯誤的方式，而我恰恰認為這是一種對于身體的創造，對于自我的創造。因為，一種普遍化的身體改造，就是一種生產性的身體改造，而不是創造性的身體改造。它并不能讓女性得到一個真正的自我，按照波德里亞的說法，那就是“誘惑的狡計”。它展現給女性的是一個完美的身體，一個完美的自我，但是這都不是真實的，而是“超真實的”。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就是將女性的身體與消費綁定的陰謀。一種全新的、隱蔽的、優雅的對于女性身體的新一輪社會規劃。因此，我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因為“異質性”而徹底否定RUYI的改造行為。甚至，我認為RUYI的這種方式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具有革命性、創造性。RUYI她沒有被生產，而是在自我創造。

四、身體與性

長期以來，性始終是一個困擾著現代人的巨大問題。性到底是什么呢？在現代社會，性已經不再是一種生活的實踐，而是一種商品。真實的性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色情化的性。在《裂舌》中，我們也看到了現代人，尤其是年輕人對于性所產生的虛無感。做愛是沒有意義的事情，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說得更為直白一些，就是一場機械化的運動。愛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怪誕的性。RUYI可以因為AMA有一條奇怪的舌頭而和他做愛，可以為了不用付錢而和SHIBA做愛，也可以為了賺錢和陌生人去做愛。身體成為了一種工具，這正是因為沒有自我的緣故。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或者說自我是獨立于身體的。可以隨便去使用它。也正是因為這種態度，這三個人會不約而同地走在了一起，選擇了極端的身體改造。AMA是一個身體改造的完成者，他通過自己的異質性誘惑了RUYI，性是RUYI給予其的一種補償，因為誘惑給RUYI帶來了某種希望。SHIBA是身體改造的實施者，性同樣成為了一種交換，因為他給了RUYI重生。這也是在商品化的性之下所產生的必然結果。因此，他們之間并不存在真正的愛情，而是一種另類的交換。

在身體改造的過程中，盡管異常的疼痛，但是對于RUYI而言，每一次都似乎是對身體的一場征服。我們或許可以說，只有自我征服了身體，或者說自我與身體融為一體，那么自我的創造才能完成。這或許是AMA最終被殺的原因，因為RUYI在完成自我創造前必須要在兩個男人之間做出選擇，這種選擇是異常艱難的，最好的結果就是以某一個人的死去而做出定奪。RUYI之所以選擇AMA而不選擇SHIBA，是因為AMA的自我并沒有被創造，他只是一個實驗品，他的存在是為了引導RUYI完成自我創造。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成了日本傳統神話的一個現代翻版。

在《裂舌》這部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異質性的世界，不管我們是否接受這樣的世界，它始終是存在。作者并不是希望通過這樣一種異質性而吸引大眾的眼球，事實上她關注這個世界，是因為希望改變這個世界。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年輕人的迷惘與空虛，但是同時也應該看到他們的追求，盡管這種方式，并不是大多數人能夠認同的，但是那畢竟是一種追求。因此，我們還是要以寬容的心態去看待這樣的年輕人。

[1]金原瞳.裂舌[M].秦嵐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2]布萊恩·特納.社會理論指南[M].李康譯.上海：上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3]紫式部.源氏物語[M].豐子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4]波德里亞.論誘惑[M].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