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詩詞創作中的寫實手法——評何鶴詩詞

□金 中

當代所有的詩詞創作者都面臨著這樣一個課題：對于詩詞這一積淀深厚的文學體裁，如何能夠擺脫古人窠臼而寫出新意？

詩詞創新的一個典型手法是：打破一般的語言搭配常規，把抽象的事物寫活，追求一種表現的大膽與新奇。劉慶霖是這一手法的積極倡導者，他將現代新詩的創作構思導入傳統詩詞中，并命中為“舊體新詩”。

何鶴師從當時供職于吉林農安的劉慶霖。在何鶴的詩作中，對于這種“舊體新詩”的手法已經獲得掌握：

揮鐮割月色，放倒北山秋。（《農村一景》）眉頭忽鎖凝神遠，一縷相思疊皺紋。（《鷓鴣天·元旦有寄》） 聊將情匿桃林里，結個春天贈與君。（《北海漫步有感》）

“舊體新詩” 是具有鮮明的劉慶霖個人印記的手法。新穎奇拔，富于情趣，善于描寫靈動的自然風光。不過使用過多則有流于機巧之嫌，不易駕馭深刻的社會題材。對于劉慶霖的詩作，筆者撰有《空靈創作的得失——評劉慶霖詩作》（《全國第十八屆中華詩詞研討會論文選》，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及《“童話詩”的成功與界限——評劉慶霖第二詩集<掌上春光>》（《中華詩詞六十年高峰論壇暨創作研討會論文集》，華夏翰林出版社，2009）二文進行過詳論。

滿載春天希望走，夫妻燈下卸豐年。（《家鄉即景》）臺角埋藏烽火，樓頭懸掛松聲。（《西江月·黃崖關看長城》）漫觀風舔草芽綠，獨愛霞依杏蕾紅。一樹黃昏沾鵲語，幾絲垂柳釣蛙聲。（《春到黃龍府》）

以上的何鶴詩句放在劉慶霖詩詞的語境之下讀，則顯得對于“舊體新詩”手法的運用過于露骨，刻意模仿的痕跡明顯。何鶴自身亦撰有《淺議“新詩思維”》對舊體詩詞創作的影響（《全國第二十三屆中華詩詞研討會論文集》，中國文聯出版社，2009）一文，以其自作為例剖析了“舊體新詩”手法的優劣。

對于詩詞創新，其實在“舊體新詩”之外，還有相對較為正統的方法：并不刻意使用奇思異想，而是對于現實進行具體、真切的描寫。不是把當代的現實套入古人的程式化詩句中，在古人的思維和語境中創作，而是以“白描”式的寫實手法，用詩詞的語言徑直地把現實表述出來。寫出古詩詞中所沒有的現代物象、 現代情感，自然實現了創新（有些物象雖然并非為當代所獨有，但能夠使讀者感受到現代氣息的也包含于此列）。這種寫實手法具有“舊體新詩”所不具備的力度以及題材的廣度。

在何鶴的詩詞中，筆者首先關注的正是這種具有寫實風格的詩句。

門外忽聞吹哨響，手持小鏡點紅唇。（《黃昏少女》）短信一條溫舊夢，小花幾朵襯新詞。（《浣溪沙·雨中》）小妹可知時令晚？ 仍穿一件露臍裝。（《薊北紀行》）

寫實手法同樣可以富于情趣。在現實生活中，何鶴供職于中華詩詞學會，客寓在每天單程兩小時的通州。

過盡繁華百余里，通州容我九平方。（《下班路上寄秋》）聽慣江南塞北腔，那村名字叫楊莊。半間低矮小平房。（《浣溪沙·通州往地閑詠》）

這些詩句讓人看到的是一個“北漂”真切的現實生活，沒有古裝面紗的隔膜。

方舟滄海殷殷渡，寂寞潮頭又一程。（《歲末回首》）數回碰壁輒緘口，低調做人常點頭。（《無眠閑題》）薄情每作深情慰，假話佯裝真話聽。（《通州感懷》）殷勤未必隨人意，無愧于心又一年。（《鷓鴣天·回首牛年》）

雖然有艱辛、孤獨與無奈，但何鶴的詩作更多地表現了一種樂觀、 自信與希望。

懶聞媒體無休語，喜是詩心能放舟。（《京漂之夜》）懷弄潮心須踏浪，有凌云志自兼程。（《小住南戴河》） 中流擊水龍模樣，大海原來是我家。（《渤海暢游感懷》）休言夜幕能吞夢，一道紅霞是曙光。（《丁亥歲未回首》）飛鳴如夢期何日？不信流年負我心。（《東北閑居自題》）信他前路由天定，無限風光會有時。（《廬山好運石》）

寫實手法具有直面現實的勇氣和批判現實的力度。

曾經多少安邦志，寂寞金鑾不敢言。（《正大光明匾》）時人斷壁殘垣下，騷首弄姿留影忙。（《圓明園》）領回風險補貼款，種子化肥貴兩成。（《農資漲價有感》）排污暗口知多少，忍看中流難自清。（《北京運河橋上佇望》）小胡山口紅標語：共建和諧禁涉黃。（《鷓鴣天·西城某區》）

何鶴的以下詩作表現了對于社會弱勢者的關懷。

老槐樹下小姑娘，推輛輪車賣豆漿。自古底層無假日，為謀溫飽總凄惶。（《街頭即景》）寒風徹骨不成眠，川北京東兩掛牽。面垢頭蓬任寒暑，囊羞票貴怎團圓？遙聞鞄炮心堪碎，回首家鄉眼欲穿。日歷張張撕下淚，舊年方盡恨新年。（《大年寄京拾荒者》）

《街頭即景》 的承句“推輛輪車賣豆漿”是到位的寫實手法，這里不需要華美的文飾，重在印象鮮明；《大年寄京拾荒者》的尾聯情感強烈。不過“川北京東兩掛牽”之句不夠凝煉，且與“回首家鄉眼欲穿”之句意重。作者主要描寫了拾荒者思鄉的一面，似可就拾荒者究竟如何拾荒等細節進行補充，使該作的寫法手法更具深度。

寫實手法的運用并非意味著對于傳統的排斥，何鶴的以下詩句具有一種古典的韻致：

杏花開幾度，人醉杏花香。（《臨江仙·贈張文學》）胸羅九百年前事，付與梁間雨燕聲。（《鷓鴣天·應縣木塔》）波光塔影鐘聲遠，心自清時月自鄰。（《暮飲蘇州重元寺》）一葉梧桐帶秋落，滿城燈火枕波眠。（《蘇州》）鐘鳴玄武門前事，波映華清池畔妝。（《西安紀游》）草芽忽吐山坡嫩，春意重歸柳色鮮。（《再到大運河》）牽手湖邊尋好句，裁云山頂贈伊人。（《都門記事》）

以下詩作巧致生動，值得玩味：

乘興尋伊到頂峰，茫然回首已成空。想她竊許層巒翠，不肯分心為我紅。（《登香山不見紅葉有感》）草青沙軟柳婆娑，撐傘村姑臉半遮。倒影搖紅心蕩漾，松江水暖遜秋波。（《松花江紀行·一》）一塘晴翠半連天，斷續蛙聲飛鷺閑。且喜伊人堪入畫，十分綠處補紅顏。（《與煥英、徐瑋賞荷未見花開有感》）本是清高物外身，何堪車水塞紅塵？ 可憐欲暢平生路，還要甘當人下人。（《乘地鐵有感》）

能古能新，體現了何鶴詩詞創作的綜合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