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郵生 方晴
如果說1975年建立的“七國集團”(G7)是一種影響世界經濟的主要全球治理機制的話,那么自2008年以來,有新興經濟體參與的“20國集團”(G20)機制卻在主導著世界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并從應對金融危機的臨時舉措向“全球經濟合作的主要論壇”方向轉變。這種演變反映了全球經濟治理的力量重心正在發生轉移:從垂直層面來看,從發達國家共治轉向發達國家和新興國家共治;而從水平層面來看,則從大西洋地區向亞太地區轉移。
迄今,人們對上述轉移的看法并不一致。在新興大國歡呼自己躋身于這一“世界經濟的指導委員會”(steering committee)的同時,質疑的聲音亦頗為強烈:除了懷疑甚或反對G20取代G8外,有人認為G20說多做少,或者認為其合法性不足將阻礙G20進一步發展。①Andrew Elek,“A Testing Time for the G 20”,East Asia Forum Quarterly,October-December 2010,p.18;Gary Hawke,“Consensus,Compliance and the Limits of Legitimacy’”,East Asia Forum Quarterly,October-December 2010,p.21.筆者認為,更大的挑戰來自G20成員國在鞏固和發展G20問題上是否具有必要的政治意愿和大體的共識:一方面在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已見成效的情況下,美國是愿意繼續支持G20這樣“一個嶄新的、較少等級性的全球治理方式”還是回到G8、維護其“霸權領袖角色”?②Alan S.Alexandrof,f“Stuck in Transition:Conflicting Ambitions for the G-20’s Future”,Global Review,Vol.6(3),September 2010,p.4.其他發達經濟體將如何看待G20的成長?另一方面,新興大國在與發達國家的合作和博弈中能否協調各自的利益和立場、團結一致地反映發展中國家的訴求?新興大國是否有能力推動G20在世界經濟“強勁的、可持續的和均衡的增長”中繼續發揮關鍵作用?本文將從主要發達國家和新興大國對G20的態度和戰略的角度,探討G20未來的發展問題。
一
以G20的建立為標志出現了發達國家與新興國家共治的趨勢,這是否是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發生了實質性轉移?回答這一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要看這種趨勢是否能被傳統發達國家所認同、接受。事實上,在全球化的今天,在世界范圍內經濟實力格局變化后,發達國家已不能無視新興國家的重要作用和影響。但是,美國和歐洲對G20及新興國家的作用有著不同的態度。
由于美歐在經濟上一直存在競爭性、歐洲聯合的深化使得二者之間控制與反控制的斗爭更加表面化,以及在外交和安全戰略領域存在理念差異,歐洲早已對美心懷不滿。受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金融危機影響及“主權債務危機”折磨,當前歐洲國家經濟恢復艱難,歐盟的經濟管理體制和歐元的未來發展都受到質疑,這加劇了歐洲對于美國所控制的全球金融體系以及美元霸權的不滿。“金融海嘯后法德領導人發起改造既有的國際金融體制、構建‘布雷頓森林體系2’的倡議,學界則開始反思‘盎格魯—撒克遜模式’的弊端。”①袁鵬:“國際體系變遷與中國的戰略選擇”,《現代國際關系》,2009年,第11期,第42頁。在應對全球金融危機方面,歐洲的想法與美國也存在較大分歧:歐洲主張加強國際金融體系的規范及其制度化、較少強調金融刺激而更強調財政紀律,以及更為重視能源和環境問題;相反,美國十分不情愿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方面。為增強在G20中與美國討價還價的能力,歐洲有意加強與新興經濟體的協調和合作。2010年4月法國總統薩科齊在訪問北京時表示,法國和中國考慮在20國集團內討論改革全球貨幣體系,建立一個“新多級貨幣體系”。此后薩科齊在南京G20國際貨幣體系研討會及其他場合多次表達了類似的想法。法國以及其他歐洲國家的積極主張與行動都顯示了這樣一種意愿,即它們支持在G20框架下,通過與東亞新興大國等新興經濟體的合作重構世界經濟秩序。
就美國而言,雖然它依然是現行國際體系中最強大的國家,但它是在一個與二戰后初期不同的環境中運作它的霸權的。在這種環境中美國的霸權被削弱了。②Mart Beeson&Stephen Bell,“The G-20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Hegemony,Collectivism,or Both”,Global Governance,Volume 15,January 2009,p.70.特別是近幾年,經歷了兩場飽受爭議的戰爭(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和一次被他國稱為“罪魁禍首”的危機(金融危機)后,美國實力的相對削弱以及其對國際體系的控制和影響力的下降,成為美國集體性反思的主要內容。世界權力東移、西方制度危機、中國等新興大國崛起、全球議題和規則的變革等,都是美國方面探討現今國際格局與制度變化的主要內容。全球治理重心向亞太地區水平轉移還不能明顯說明美國的權力被削弱,然而,如果G20模式所表現出來的治理重心的垂直轉移是實質性的變化,這種趨勢就可能真的導致美國影響世界的權力的分散化。
客觀上,由于現階段美國的超級大國角色和作用還沒有根本上發生改變,它對于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的轉移必然抱有復雜和矛盾的態度。對美而言,G20模式有著雙重的作用與影響。一方面,G20對于美國有著有利的一面:(1)G20模式通過提升新興國家地位,可以減輕由于金融危機的惡劣影響而導致各國對美國的疑慮和不滿,緩解美國與這些國家的矛盾與緊張;(2)通過給予這些國家一定的較為平等的地位,促使這些國家以更為積極的態度參與危機的處理,確保這些國家能夠提供必要的幫助與合作,如從中國等新興大國那里獲得擺脫危機所需的資金支持等,這有利于美國經濟減輕負擔,盡快恢復;(3)通過承認新興國家地位與作用上升的事實,美國可以較為自然地將提供全球基本公共產品的責任轉移到更大的平臺上,從而要求中國、印度和巴西等新興國家承擔更多國際義務和責任;③王國興、成靖:“G20機制化與全球經濟治理改革”,《國際展望》,2010年,第3期,第15頁。(4)G20平臺有利于美國維持影響力和實質控制權,推行美國的治理改革理念和方式。美國將有更多的機會通過協商與談判,乃至一定的利益交換,促使新興國家最大程度遵守其所主導建立的各項國際規則。總之,美國是想利用G20這種以更廣泛與平等的合作為基礎的全球經濟治理的新模式,為其在更廣闊的范圍內主導秩序的重構尋找合法性,從而維護和鞏固其在現行全球治理體系中的領導地位。
另一方面,從不利的因素看,G20模式確實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美國操控世界的能力。如在G20峰會上,美國企圖引導各國對中國匯率制度形成集體性壓力,卻沒有得到包括歐洲國家在內的與會國家的一致認同,這使中國有了更大的政策選擇空間來緩解壓力。另外,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根深蒂固地認為,“西方文明是人類文明的頂點,其他任何形式的改變都可能預示著一個新的黑暗時代的到來”④[新加坡]馬凱碩著,劉春波、丁兆國譯:《新亞洲半球:勢不可當的全球權力東移》,當代中國出版社,2010年,第112頁。。正因如此,美國對于以中國模式為代表的新興發展模式和理念對原本占主導地位的西方傳統的發展與治理模式可能造成的沖擊與挑戰會產生抵觸與疑慮。加拿大學者肖逸夫(Yves Tiberghien)指出,美國的興趣在于新興的治理機制“不會加快發達國家向新興國家的權力轉移,如果可能甚至想促使這種轉移放慢步伐”,包括放慢G20的制度化進程;“如果G20不能維護美國的利益并成為‘后美國霸權治理’的工具,美就會越來越想忽視或貶低G20。”①Yves Tiberghien,“Global Power Shifts and G20:A Geopolitical Analysis at the Time of the Seoul Summit”,pp.11-13,http://faculty.arts.ubc.ca/tiberg/Working%20paper/Tiberghien,%20Yves.%20Global%20Power%20Shifts%20and%20G20%20A%20Geopolitical%20Analysis%20at%20the%20Time%20of%20the%20Seoul%20Summit.pdf.(上網時間:2011年10月28日)艾倫·亞歷山德羅夫(Alan S.Alexandroff)也觀察到,自從2009年匹茲堡峰會后,美國政府對G20的態度“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強調G8仍然是一個合適的集團,越來越明顯地支持G20與G8并重,以達到其全球治理的目標。②Alan S.Alexandrof,f“Stuck in Transition:Conflicting Ambitions for the G-20’s Future”,Global Review,Vol.6(3),September 2010,p.4.這似乎標志著美國從贊同G20定位為“世界經濟合作的主要論壇”的立場后退了。確實,是把G20作為主要的全球經濟治理的制度還是使G20與G8并重,甚至于虛化G20,兩者之間的區別是重要的,它關系到美國等發達國家是否正視新興國家的崛起和參與全球治理的正當要求。
對于全球治理力量重心的垂直和平行轉移,歐洲國家的失落與憂慮也是顯而易見的。但相比美國,歐洲國家似乎更易于承認和接受這種全球范圍內權力分散與轉移的趨勢。歐洲更愿意作為一個積極的參與者,通過與新興力量廣泛的合作,爭取自己的構想受到更廣泛的支持,而本質上更傾向于現實主義地看待國際體系變遷的美國,對于這種轉移則更為敏感,對于其地位遭到威脅的可能性有更大的危機感。
二
美國和歐洲是其所在地區乃至全球秩序的主導者,其G20戰略較少考慮其在本地區的地位;與此不同,G20中另一些發達經濟體對G20的態度,不僅與其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定位有關,而且還與其在區域競爭中的地位聯系在一起。
日本是早已參與原有的全球經濟治理核心機制G7的發達國家,是現行國際秩序的“現狀維護者”。對日本來說,G20“是一個挑戰而不是一個機遇”。應該說,G20機制形成后日本還是積極參與的。研究G8和G20機制的專家約翰·柯頓(John Kirton)不吝贊詞地稱,“像在G8治理中,在G20治理中日本仍然是一個貢獻者并的確是一個領袖”,“日本被證明遠比中國更是G20的領袖”。③John Kirton,“A Committed Contributor:Japan in G8 and G 20 Governance”,paper for an international workshop on“Japan(still)Matters:What Role in the World”,Sheffield University,April 30-May 1,2009,pp.6-8,http://www.g7.utoronto.ca/scholar/kirton-japansheffield.pdf.(上網時間:2010年4月5日)可是日本對G20的熱心和支持是有前提的,這就是G20應處在G8的控制之下,“維持在G8事實上的小伙伴的地位上”。④Joel Rathus,“Japan and the G20:Ambivalence and the China factor”,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1/02/12/japan-and-theg20-ambivalence-and-the-china-factor/.(上網時間:2011年6月4日)因此人們不難理解,當2009年G20匹茲堡峰會將G20機制長期化并聲稱它是“全球經濟合作的主要論壇”時,日本首相鳩山由紀夫直言不諱地強調,G8機制不應被拋棄。實際上,鳩山的態度是G20峰會以來日本歷屆政府的共識,它們的理由大致有四點:(1)G20成員眾多,效率不高,極難在峰會上形成結論,而由主要發達國家精英組成的G8易于獲得成果。(2)G8領導人擁有共同的價值觀,相互之間能夠進行坦率而誠摯的交流。在2010年G8和G20加拿大峰會前,菅直人稱:“G8的重要性一如既往,其重點在于共享的基本價值觀,如自由和民主……共同的基本價值使G8成員團結在一起,對國際和平與安全負有共同的責任。”⑤Hugo Dobson,“Asia shaping the Group of 20,the Group of 20 shaping Asia or Does A6 go into G20?”presented at University of Leeds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The Asia-Pacific,Regionalism and Global Governance”,Leeds,May 12-13,2011.(3)G8不僅是發達國家的集團,通過“G8+5”機制,發展中國家可以與發達國家一起參加討論。(4)經濟問題原則上主要在G20中討論,而G8主要討論政治和安全等問題。
日本政府的態度反映了日本的擔憂:以G20取代G8,將意味著日本在全球治理機制中地位的下降,日本作為全球領袖、特別是東亞代表的地位將受到挑戰。日本十分看重自己G8成員國的身份。作為具有全球影響的東亞經濟大國而不具有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資格的國家,日本的G8成員國身份儼然標志著它是全球治理中的領袖之一,更是對它的亞洲領袖地位的承認。東亞新興經濟體,尤其是中國的崛起開始使日本感到威脅。1999年G20創立之初僅是成員國財政部長層面的政策協調,這大體符合日本的基本利益。2008年G8東京峰會上日本支持中國以“+5”之一的身份參加全球經濟治理活動,這樣既將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納入西方政策軌道,又能維護日本在全球治理機制中的地位和影響。然而,G20匹茲堡峰會將自己界定為“全球經濟合作的主要論壇”,勢必使G20的性質發生變化,日本對此顯然可以理解地難以接受,因為它“將中國置于這樣的位置:不僅正式地與日本處于同等地位,而且實際上影響也等同于日本”。①Joel Rathus,“Japan and the G20:Ambivalence and the China factor”,http://www.eastasiaforum.org/2011/02/12/japan-and-theg20-ambivalence-and-the-china-factor/.(上網時間:2011年6月4日)此外,日本屢次申請主辦G20峰會未果,而東亞的另一經濟大國韓國卻爭取到合辦2010年G20多倫多峰會和主辦首爾峰會的資格,從而成為東亞第一個主辦G20峰會的國家。在這種失落心態下,日本一方面以操縱匯率為由質疑韓國主辦峰會的資格,另一方面極力阻止G20制度化的提議,反對中國支持的設立G20秘書處的建議,并積極主張建立“全球治理集團”(Global Governance Group,即3G)的G20擴展計劃,達到以增加成員國來削弱G20的目的,維護自己在G8中的地位。
G20中的韓國以及澳大利亞是經合組織(OECD)成員國,已經躋身于發達經濟體集團。但是,它們不是傳統發達國家俱樂部G7成員,因而處于全球經濟治理的邊緣,這種地位決定了它們對G20的態度:一方面,它們是現行國際秩序的“修正主義者”,希望在G20中發揮重要作用,其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強烈的“身份渴望”,即擠入全球經濟治理的核心圈、充當新的“世界領袖”,并以此同時加強在東亞區域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它們對于發達國家所主導的國際制度的實質內容并沒有多少想法,因為它們畢竟是“搭便車者”而不是受害者,變革的要求并不強烈,這與新興經濟體的態度有一定的差別。
就韓國而言,受到國家實力和東北亞地緣政治以及安全態勢的影響,韓國長期以來并沒有在世界經濟治理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G20上升為成員國領導人峰會,這給韓國提供了大幅提升其國際地位的極好機會。尤其作為一個非G8國家主辦2010年G20首爾峰會,更讓韓國看到了充當“領導世界的一流國家”的希望。對此,韓國“峰會協調委員會”主席司空一(SaKong Il)談到:“韓國迄今為止對于參與全球事務相當消極。然而作為G20的主辦國,韓國應該領導這一非正式的全球經濟指導委員會,以建立新的全球經濟秩序和新的全球標準。韓國第一次有機會顯示其全球領袖。”②SQ INTERVIEW,“Seoul’s G20 Host Comes Full Circle,October 2010”,SERI Quarterly,p.89.因此,迥異于日本的態度,韓國對于發展G20有著極大的興趣。但是,韓國學者還是比較清醒地認識到,限于自己的經濟實力和國際地位,韓國充當世界領袖的空間并不大。他們認為,除了具體的經濟議題,作為峰會的主辦國,韓國能夠在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與新興經濟體之間協調分歧和促進共識;同時利用自己的地緣政治優勢在自己的盟國美國與東亞最大的新興經濟體中國之間起到溝通的“橋梁”作用。③Kim Yong-Ki,“The Rise of G 20 and Korea’s Response,October 2010”,SERI Quarterly,pp.56-57.令人感興趣的是,與既想繼續充當“世界領袖”又要維護“亞洲領袖”地位的日本相比,韓國人在渴望充當“世界領袖”的同時,卻沒有表現出要爭當“亞洲領袖”的欲望,似乎滿足于“從來沒有被中國或美國視為潛在的地區霸主”,④Kim Yong-Ki,“The Rise of G 20 and Korea’s Response,October 2010”,SERI Quarterly,pp.56-57.這樣更容易在中美之間周旋。這可以解釋不想卷入所謂美日與中國之間東亞霸權之爭的韓國,在其G20戰略中沒有或許有意規避敏感的東亞合作話題,而更愿意在亞太區域合作的框架中討論它。
三
新興發展中國家加入全球經濟治理是G20最為顯著的特征,G20的一半成員國是發展中國家,因此被認為是“全球經濟治理的重大轉移”①Mahendra Siregar&Tuti W.Irmam,“The Global Agenda:A Bigger Role for Asia”,East Asia Forum Quarterly,October-December 2010,p.11.。新興經濟體可謂現行國際經濟秩序的“修正主義者”,具有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強烈動機,都希望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核心機制并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這導致新興經濟體產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認同”意識,并促使其建立一些它們之間協商合作性的跨區域集團。例如,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和南非組成金磚國家集團,將自己界定為“各成員國在經濟金融發展領域開展對話與合作的重要平臺”。這一機制雖然范圍小,卻因為身份相似更加容易找到共同的利益,達成一致的意見。引人注意的是,金磚國家領導人已經通過峰會等途徑協調在G20中的立場,以在全球經濟治理領域更好地反映自身以及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特定利益訴求。在2011年4月舉行的中國三亞峰會上,金磚國家領導人明確表示,要支持G20“作為國際經濟合作主要論壇,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發揮更大作用”;“呼吁各方積極落實二十國集團峰會確定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目標,重申國際經濟金融機構治理結構應該反映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增加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發言權和代表性。”②“金磚國家領導人第三次會晤三亞宣言”,http://www.fmprc.gov.cn/chn/pds/ziliao/1179/t815159.htm.(上網時間:2011年9月30日)
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在G20事務上的合作,為全球經濟治理注入了新的動力。美國學者史蒂芬·希爾姆(Stefan A.Schirm)提出,新興大國在G20中已經像工業化國家一樣闡述它們的國家利益和對全球經濟治理的信念,“就其在貿易、金融和貨幣事務中不斷提高的份額而言,新興國家參與全球治理在經濟上被證明是必要的;就其在指導世界經濟的談判中問題導向的務實行為而言,在政治上是適當的”。因此,“在G20進程中,新興大國可以視為與工業化國家一樣的利益攸關方”。③Stefan A.Schirm,“The G20,Emerging Powers,and Transatlantic Relations”,Transatlantic Academy Paper Series,May 2011,pp.11-12,http://www.transatlanticacademy.org/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Schirm%20G20.pdf.(上網時間:2011年10月20日)
新興經濟體在G20中不僅參與了全球經濟問題的處理,更重要的是可以爭取影響全球議程設定的更大的權力。有學者注意到,通過多年參加G20峰會以及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新興經濟體“越來越有信心和決斷力提出自己感興趣的議程問題,包括主權債務的重組和布雷頓森林制度的改革等”,這意味著它們已進入G20領導層,使得“G20不大可能成為G7的政策工具”。④Leonardo Martinez-Diaz and Ngaire Woods,“The G20—The Perils and Opportunities of Network Governance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p.3,http://www.globaleconomicgovernance.org/wp-content/uploads/G20_PolicyBrief.pdf.(上網時間:2011年10月25日)毋庸置疑,新興經濟體之間存在著矛盾甚至利益沖突,但同樣可以肯定的是,面對現行國際經濟體系的弊端和自身工業化進程中的相似處境,它們有著更多的認同和共同利益訴求,更有可能在全球經濟議題上進行合作和協調,這將有力推動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的轉移。
新興大國的共同特點是表現出積極參與全球經濟治理的強烈意愿,并在G20中發揮了建設性作用。同時由于受到自身綜合實力、復雜的國內矛盾、國際治理經驗等因素的制約,它們影響全球經濟治理的能力仍有待提高。這些特點使新興大國對G20的期望和戰略不盡一致,大體有三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以印度和巴西為代表,它們具有比較強烈的“身份渴望”,但與其實力有較大的差距。作為地區大國,印度經濟近年發展較快,雖然按市場匯率計算,它是世界第十大經濟體,但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卻已是世界第四,因此印度人認為,“隨著全球權力向東方轉移,印度今天所擁有的影響已不是受人嘲笑的問題了”。⑤“G-20 is all about money,and power”,http://www.rediff.com/business/slide-show/slide-show-1-india-at-g-twenty-will-bigeconomies-be-able-to-deliver-the-goods/20111103.htm.(上網時間:2012年1月16日)他們對于辛格總理在海利根達姆“G8+5”會議上“我們到這兒來不是作為乞求者,而是作為伙伴”的抱怨印象深刻,對于印度在G20中有了一席之地感到興奮,因為這使印度躋身于全球經濟治理的中心,“有了發言權”。⑥“G-20 is all about money,and power”,http://www.rediff.com/business/slide-show/slide-show-1-india-at-g-twenty-will-bigeconomies-be-able-to-deliver-the-goods/20111103.htm.(上網時間:2012年1月16日)然而,印度現在仍然是G20中人均收入最低的貧窮國家。印度學者在G20戛納峰會前坦率地談到,印度受到棘手的國內問題的困擾:大量的財政赤字、高通脹率、飛漲的物價、驚人的腐敗以及經濟增長的減速。在這種背景下,對印度來說,向歐元區提供一攬子刺激計劃“從促進經濟和政治智慧來看都是沒有意義的”。①“G-20 is all about money,and power”,http://www.rediff.com/business/slide-show/slide-show-1-india-at-g-twenty-will-bigeconomies-be-able-to-deliver-the-goods/20111103.htm.(上網時間:2012年1月16日)英國有學者也認為,盡管印度對G20做出了貢獻,但事實上,印度仍是國際援助的接受者而非提供者,對于克服全球金融危機并不處于特別有力的地位。②Simon Cox,“India and the G 20:Enjoy the Silence”,in India in the G20:Macroeconomic Policy Coordination,Regul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Centre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 and National Council of Applied Economic Research,2010,pp.1-5,http://www.cepr.org/pubs/other/IndiaG20.pdf.(上網時間:2012年1月15日)因此,印度的G20戰略是堅持自己的發展中新興經濟體的身份,把克服全球金融危機對本國的影響作為重點,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幫助西方國家紓困。IMF前執行董事、印度人克爾卡爾(Vijay Kelkar)清醒地提出,對于印度能夠為國際體系做些什么,印度不應該過分自我陶醉,“我們仍然是價格接受者而不是制定者,奢望我們現在就能大大影響(國際金融)體系超過了我們現在的能力”。③Simon Cox,“India and the G 20:Enjoy the Silence”,in India in the G20:Macroeconomic Policy Coordination,Regul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p.4.基于本國的現實,辛格總理對于G20峰會提出的目標是:“像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需要一個良好的全球經濟環境來應對它們所面臨的巨大挑戰。在一個相互依賴不斷增強的世界上,我們不得不警惕通脹壓力輸入印度經濟的蔓延效應。我們需要保證發展中國家能夠通過多邊發展銀行獲得必要的基金和可供投資的盈余,以滿足它們的基礎建設和其他重點需要。”④引自“India would like the Euro zone to prosper”,http://www.rediff.com/business/slide-show/slide-show-1-india-at-g-twenty-will-big-economies-be-able-to-deliver-the-goods/20111103.htm.(上網時間:2012年1月5日)
印度的“身份渴望”與實力的差距也體現在拉美最大的新興經濟體巴西身上。全球金融危機爆發時,巴西正處于經濟發展的較好時期,因此,巴西積極參與G20峰會的活動,并表示能夠并且愿意對受到金融危機影響的西方國家提供幫助,被譽為“G20峰會中的一位領袖”,并且“已做好準備未來在加強G20治理中起到領導作用”。可是,巴西也未能避免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尤其國內通貨膨脹率連年居高不下。為了遏制通脹持續飆升,巴西央行連續五次加息,其基準利率已處于G20成員國中的最高水平。在此背景下,巴西開始試圖把本國經濟困難的原因嫁禍于其他新興經濟體。2011年2月G20財長會議前夕,盛傳巴西欲聯合印度將在該會議期間與美國一道向中國施壓,試圖迫使中國政府允許人民幣以更快的步伐升值。這種做法與G20成員國磋商和協調宏觀經濟政策的宗旨并不合拍。此外,出于自身利益,巴西在多哈回合日內瓦貿易談判中追隨美國不僅得罪了印度和南非,而且也受到南方共同市場成員國的抱怨。
俄羅斯是另一種類型,它是金磚國家的成員國,但它在2002年已經正式加入G7集團,這就使其能夠在G20中的發達國家和新興經濟體之間有著較大的回旋余地,而它確實欲利用這一特殊的雙重身份,通過積極參與G20事務,為其國家現代化戰略目標服務。新世紀以來,俄羅斯利用其資源優勢,經濟得到較快發展,綜合實力有了較大恢復。2007年俄羅斯權威智庫“外交與國防事務委員會”為梅德韋杰夫總統制訂了俄羅斯經濟發展戰略構想,提出在2012-2015年間經濟發展速度增加到6%-7%;2008年梅德韋杰夫明確提出,要使盧布成為世界經濟主導貨幣之一,并將莫斯科建設成為世界金融中心。另一方面,俄羅斯對于美國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深為不滿,特別是冷戰結束后北約不斷擠壓俄羅斯戰略空間,這直接阻礙普金—梅德韋杰夫組合恢復俄羅斯世界強國的雄心。因此,俄羅斯急欲加強與新興經濟體的關系,利用G20在全球經濟治理中抗衡西方,幫助俄羅斯加速現代化進程。俄羅斯有不少人認為,對于俄來說,G20比G8更為有利,因為在G8中俄羅斯的聲音十分弱小,沒有人聽,而在G20中大多數成員是發展中國家,俄“與它們打交道更加輕松,因為它們遇到的問題和俄羅斯一樣”。⑤汪寧:“俄羅斯與G20:期望與現實”,《國際觀察》,2011年,第6期,第42頁。憑借著經濟實力的提升和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的支持,俄羅斯對G20強勢提出改革國際貨幣金融體系、建立超主權國際儲備貨幣等主張,①趙志鵬、劉愷:“G20:俄羅斯的主要立場和主張”,http://www.xinhua08.com/forex/Observation/201011/t20101110_74835.html.(上網時間:2012年1月15日)梅德韋杰夫更是向全世界宣布,俄羅斯要參與制定全球經濟的游戲規則。
但是,在當今國際經濟力量格局中,俄羅斯并不處于有利的地位。俄經濟總量在G20國家中排在印度之后,處于第11位,經濟增長仍不穩定,同時還受到較高的財政赤字的困擾。有觀察家還注意到,由于對資源嚴重依賴,俄羅斯與金磚國家中其他成員國經濟發展的差距在拉大,成為其中的“掉隊”國家。②高健:“‘東張’不誤‘西望’:俄羅斯欲在G20中左右逢源”,http://finance.stockstar.com/IG2010071530008971.shtml.(上網時間:2012年1月16日)為了引進提升其現代化水平所亟需的資金和技術,俄羅斯在與新興經濟體加強合作的同時,也急切希望與西方國家保持良好的經貿關系。俄羅斯經濟部長納比烏林娜在2010年6月圣彼得堡經濟論壇上表示:“我們對美國的直接投資非常感興趣,這會讓俄羅斯經濟部門的現代化和多元化水平明顯提高”。③高健:“‘東張’不誤‘西望’:俄羅斯欲在G20中左右逢源”。俄在爭取歐洲支持方面表現得更為積極,2010年11月梅德韋杰夫率先提出歐盟是“俄羅斯現代化進程中的伙伴”的概念。經濟實力的現實和對西方的需求使得俄羅斯在G20中向美國叫板時顯得底氣不足。有中國學者指出,“如果說俄羅斯在G8都難以有所作為的話,對于G20來說,它的作用和影響恐怕也將是十分有限的”。④汪寧:“俄羅斯與G20:期望與現實”,《國際觀察》,2011年,第6期,第43頁。這種評論當屬客觀。
中國屬于第三種類型,雖然它在新興大國中最為令人矚目并在G20中被賦予很高的期望,但中國的G20戰略相當理性和冷靜。經過30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經濟獲得了驚人的發展,以GDP標準衡量已經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同時中國還是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被認為在全球多邊治理的正式和以Gx為標志的非正式制度中“都獲得了領導地位”⑤Alan S.Alexandroff,“The Gx Global Governance:China Faces G20 Leadership”,Global Review,Vol.6,No.3,May/June 2010,p.26.。中國越來越被看作是一個世界大國,因而認為中國會對標志著大國地位的參與全球治理核心制度有著強烈的“身份渴望”。但實際上,雖然中國政府認識到,隨著自身強勁的崛起中國必須在國際社會承擔更多的責任,但是始終堅持中國的發展中國家身份。例如,中國國內對于是否需要參加G8集團這一發達國家俱樂部的問題出現了熱烈的討論,但主流觀點仍然是相當謹慎和警惕的,中國政府也并不刻意爭取在條件不成熟時加入G8。當美國出現了中美共治的G2“共享全球經濟領導權”并使中國在某種程度取代歐洲的說法時,⑥C.Fred Bergsten,“A Partnership of Equals:How Washington Should Respond to China’s Economic Challenge?”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08.中國政府和學界同樣保持了相當的冷靜。新興大國與“身份渴望”之間看上去的不平衡,反映了中國政府的對外戰略思維,即它始終將國內經濟建設放在第一位,對外開放和參與全球治理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實現國家現代化的途徑或手段,在外交上則奉行頗受他人懷疑的“韜光養晦、有所作為”方針。
不同于G8,G20給中國提供了一個與發達國家相對平等地參加全球經濟治理的機會,這是中國樂于看到的,而由于擁有3萬多億美元外匯儲備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身份,中國在G20中能扮演一個“關鍵角色”備受人們期待。⑦例如,肖逸夫認為,G20中存在著一個由美國、歐洲和中國組成的核心圈,而又由于美歐意見不合,它們都需要爭取中國的支持,因而“使中國處于一個關鍵地位”。Yves Tiberghien,“Global Power Shifts and G20:A Geopolitical Analysis at the Time of the Seoul Summit”,pp.12-13.確實,中國在G20中為協調各國政策,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做出了重要貢獻,并積極呼吁改革現行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然而,來自西方學者和觀察家的負面評價并不少見。例如,亞歷山德羅夫對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在G20多倫多峰會上的演講的評論是“沒有對G20領導人提出任何中國的建議,完全沒有將中國置于這一集體領導事業的前沿”,因而聲稱中國只是一個“兼職”(part-time)的領袖,“主要專注于國內發展,仍不愿意承擔更多的全球責任”。⑧Alan S.Alexandrof,f“Stuck in Transition:Conflicting Ambitions for the G-20’s Future”,Global Review,Vol.6(3),September 2010,p.4.
實際上,中國政府對全球治理低調、不當頭的方針沒有因為參與G20而有根本的改變,這是中國在G20中未能起到有些人所希望看到的作用的主要原因。確實,一些中國學者對G20機制抱有很大的期望,如認為“中國應將G20作為加強國家間在解決全球重大政治經濟問題上的協作平臺,以替代G8機制”。①劉瑞、徐毅鳴:“金融危機之后中國對G20應當持有的基本立場”,《社會科學研究》,2010年,第2期,第67頁。但另一種聲音認為,發達國家在G20中占有明顯的優勢,它們之間分歧較小,而發展中國家之間共同利益有限,分歧較大,中國“尚沒有上升到可以決定G20議題和制定國際規則的地步”,因此中國不能過高估計它的作用。“中國應該繼續堅持韜光養晦、有所作為的外交方針,將自身定位為代表發展中國家利益的大國,制定全球層面和地區層面相互協調的綜合戰略。”②劉宗義:“‘G20機制化與中國參與全球經濟治理’學術研討會綜述”,《國際展望》,2010年,第2期,第99-101頁。
四
本質上,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的轉移意味著主導世界經濟發展的主要力量的重構,它是新興力量要求變革原有的力量分配格局以及反映這種格局的國際制度以獲得更多權利的一種自然趨勢,而對如何應對這種趨勢,新興經濟體和占有既得利益的發達國家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和反應,它們相互之間的合作、摩擦、甚至沖突都難以避免。G20中發達和新興大國各自的戰略和表現反映了全球經濟治理重心轉移所面臨的這種挑戰。
在美國和日本看來,雖然主要發達國家與新興經濟體共治是適應主導世界經濟力量發生變化的需要,但這畢竟可能意味著自己在全球治理中權力的下降。如果G20取代了G8,就會使它們在全球權力中心的地位進一步削弱。因此,美日某些勢力對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的垂直轉移抱著警惕甚至抵觸的情緒。歐洲國家對G20機制表現較為積極,很大程度上出于歐洲重新崛起而又自身實力不足的處境。在目前遭遇主權債務危機的情況下,歐洲國家更愿意在全球經濟治理的框架內借助新興經濟體的力量。不過,一旦它們認為新興大國的崛起威脅到其利益,它們對G20的興趣下降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新興經濟大國,包括已躋身發達國家但尚處于全球權力中心邊緣的經濟體,真切意識到有利于自己的全球經濟治理力量垂直轉移的機會已經到來,雖然實力仍顯不足并且對如何應對也態度不一,但整體上它們推動這種垂直轉移的動力是強大的。這樣,不同力量的不同利益訴求造成了全球經濟治理重心轉移進程中的復雜局面,影響著該進程的推進。
主導世界經濟的力量格局發生變化并不必然導致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的順利轉移。應該看到,當今全球經濟治理是在一個全球體系中運行的,它的發展特別要受到全球政治和安全關系變化的制約。具體來說,冷戰后美國在全球政治和安全體系中的霸權地位沒有實質性改變,雖然新興大國的崛起沖擊著原有的世界經濟力量格局并作用于全球政治和安全關系,但憑借其現有的超級軍事力量、結盟體系和政治實力,美國仍然對全球經濟治理方式的發展施加舉足輕重的影響,它對新興大國崛起的態度和戰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轉移的進程。實際上,美國非常警惕被視為潛在對手的新興經濟體,尤其是東亞新興大國的成長,其“重返亞洲”的戰略被解釋為遏制中國崛起的性質就不足為奇了。近期美國又推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意在利用其政治和安全資源,聯合其戰略盟友與中國爭奪在東亞經濟合作中的主導權,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全球經濟治理力量重心轉移的艱巨性。
當然,一個超級大國主宰全球秩序的局面既不合理也不可能持久,世界多極化是歷史發展的大趨勢。特別是在經濟高度相互依賴的今天,各個層面上的國際制度發展起來,為各種沖突的國家利益提供了相互合作、相互協調的平臺。因此,以全球經濟治理為目標的G20通過合作協調各國的經濟目標和經濟政策,為世界經濟的“強勁、可持續和均衡增長”創造條件,這正是推動全球經濟治理機制發展的原動力。在此背景下,新興經濟體與發達經濟體的關系也并不必然是競爭性甚或對抗性的,新興經濟體更愿意接受與發達國家共治的全球治理模式,構建一種公正合理、平等合作并能夠真正反映其切身利益的國際秩序,實現以互利共贏為目標的全球經濟治理。
我們認為,新興經濟體可以從三個層面來對現在以及未來的全球治理做出貢獻。首先,在國家層面,全球治理需要行為體自身的實力與能力的提升,這是參與治理機制的構建以及實踐的基礎。新興國家可以通過自身經濟實力的提升,帶動本地區的發展和繁榮,為全球治理打下堅實的經濟基礎。近些年“華盛頓共識”受到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質疑,特別是在金融危機之后,西方的經濟理念和發展模式受到了全球性的反思,而東亞一些國家根據自身國情選擇的發展模式愈來愈受世界關注。喬舒亞·庫珀·雷默在其《北京共識》的報告中,提出了“中國模式”,他認為這是一種適合中國國情和社會需求、尋找公正與高質量發展的途徑,其要訣是發展經濟、完善管理、改善社會、并謀求維護有利于發展的良好的國際環境。①Joshua Cooper Ramo,The Beijing Consensus,London:The Foreign Policy Centre,May 2004,http://fpc.org.uk/fsblob/244.pdf.(上網時間:2010年3月8日)世界銀行出版的報告《東亞的奇跡》則探討了東亞國家的發展模式,指出其不同于一般經濟學理論的方面,即政府在為企業尋找市場、提供資金等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②楊潔勉編:《國際體系轉型和多邊組織發展:中國的應對和選擇》,時事出版社,2007年,第135頁。這些不同的發展模式在西方主導的世界中發出了自信的聲音,使得世界發展模式趨向多元化。包括東亞新興國家在內的新興經濟體的發展和對于全球治理的參與,將促使全球治理模式的構想打破西方主導的局面,為世界提供更多可以相互取長補短的、可供選擇和搭配的治理理念和方案。
其次,區域治理與全球治理緊密相關、相互推進,為全球經濟治理提供了豐富經驗。東亞各國通過雙邊與多邊合作、聯盟、組織和會議論壇等多種方式溝通合作,可以有效地對該區域的經濟等領域的事務與問題進行治理。“這種開放的、包容的地區進程提供了處理競爭以及緩和地區成員之間緊張關系的途徑。這種以共識為基礎的包容性保證了中小國家的觀點將不僅被傾聽,而且將被關注和考慮。”③Kishore Mahbubani&Simon Chesterman,“Asia’s Role in Global Governance,Special Report for‘Global Redesign Initiative:Singapore Hearing--Asia’s Contribution to the Redesign of Global Governance’”,December 1-2,2010,p.5,http://www.spp.nus.edu.sg/docs/Jan2010_Special_Report_Asia_Role_in_Global_Governance.pdf.(上網時間:2011年6月4日)通過地區層面合作的成功發展,新興經濟體可為更高層次的全球合作創造基礎和條件,其實踐中的經驗與教訓可以為G20等全球治理模式的設計與完善提供參考。例如,G20的合法性是其進一步發展所必須解決的一個緊迫問題,尤其需要正視包括新興經濟體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經濟訴求表達遠不夠充分的現象。東亞區域合作為G20的制度創新提供了借鑒,有助于探討建構新的制度網絡、在大國精英主導與其他眾多經濟體參與之間取得平衡。
第三,在全球層面,新興經濟體以積極態度參與多種形式和領域的全球治理。現在一些新興大國是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或非常任理事國,它們積極參與聯合國各項治理事務,并對聯合國改革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新興國家在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等治理機制中的重要性上升,如中國、印度等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的票權數得以提高,開始更為深入地參與國際經濟體系的管理。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這些新興國家實力與影響力的上升促進了全球經濟治理的模式發生變革:從G8到“G8+5”再到G20,它們已經開始與傳統發達國家一起參與全球金融危機的應對、國際金融貨幣體系的改革以及促進世界經濟發展等事務。上述發展適應了全球經濟治理的新要求,增強了如G20這樣的全球經濟治理機制應有的合法性。
總之,新興大國的強勁崛起已是當今全球經濟政治中的一個不爭事實,我們認為,這也許是21世紀最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重大事件。伴隨著新興大國、尤其亞太新興經濟體的崛起,當今全球經濟治理力量的重心確實正在發生轉移。在未來的全球經濟治理中,以新興大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將發揮愈來愈大的作用,并有力推動著全球經濟治理模式的重構。就G20而言,它雖是應對金融危機的一種安排,但也代表著這種重構的發展方向,甚至可以斷言,即使作為反映這種重構的G20最終沒有取得人們預想的成功,這種發展方向也是不可逆轉的。